南瑾與榮嬪隨麗欣向內(nèi)寢走去。
穿過連廊時,路過內(nèi)寢對外開的菱窗。
那扇窗微開著一條用以透氣的窄縫,偏對著宜妃的床。
透過縫隙,南瑾隱約瞥見宜妃在榻上的姿勢頗為怪異。
她上半身筆直地靠在床頭,雙腿交叉,雙手置于膝蓋上,竭力維持上半身的穩(wěn)定,緩緩抬高雙腿。
從她緊繃的面容可以看出,這動作于她而言做起來似乎頗為吃力。
南瑾并不知她在做什么,卻也只看得一眼,就到了門前。
麗欣叩門道:“娘娘,榮嬪和瑾貴人來探望您了。”
“快請進(jìn)來。”
麗欣躬身推門,請榮嬪與南瑾先進(jìn)內(nèi)。
宜妃坐在床邊,額頭滲著一層細(xì)汗。
她隨手取來手帕擦拭,又笑著說:
“本宮方才還跟麗欣念叨著你們,沒成想這就來了。”
宜妃作勢要起身,榮嬪快兩步上前一把按住,
“姐姐尚未出月子,須得安心臥床靜養(yǎng)。”
宜妃笑,“這都快足月了,哪兒有那么矯情?”
可到底拗不過榮嬪,只得乖乖在榻上坐著,喚宮人挪了兩把石青幾椅在床邊,讓她們坐下說話。
麗欣侍奉宜妃用過藥后,又端來一盤涼果置于床前小幾上。
宜妃擇一枚含在口中,道:
“這是閩州上供的涼果,果香馥郁,甜而不膩,爽口之余尚覺回甘。妹妹們也嘗嘗。”
二人各自取來嘗個新鮮,宜妃目光卻落于她二人腰間系著的金絲芙蓉紋褡褳①上,不覺打趣道:
“今兒倒是新鮮,平日走動都是輕裝簡行,怎么今兒還特意佩著褡褳來?是藏了什么好心思?”
“哪里瞞得住姐姐?”榮嬪啟開褡褳的金絲扣,將一雙虎頭鞋取出來。
南瑾也取出了朱紅色兜肚,一并奉給宜妃,道:
“這是嬪妾與榮嬪姐姐為三皇子親手縫制的些許心意,還望娘娘莫要嫌棄。”
“怎么會?”宜妃左瞧右看,甚是歡喜道:“瞧著比繡坊的繡娘手藝還好,著實讓你們費心了。本宮很是喜歡。”
她喚來麗欣,“快將衣物好生收著,等除夕夜宴時,便給三皇子換上這一身。”
榮嬪低聲問:“那日爭執(zhí)過后,貞妃可曾應(yīng)允姐姐帶三皇子赴宴?”
“哪兒能啊?”宜妃冷笑道:“她唯恐本宮的孩子搶了允謙的風(fēng)頭,是半句也不肯松口。不過本宮也沒打算帶三皇子去除夕夜宴。只想那日提前帶著孩子,去給皇上請安。”
她看一眼身旁御兒榻中酣眠正甜的三皇子,眼波里蘊(yùn)著無盡溫柔,“滿月宴不辦也就罷了,總得讓皇上親賜了名兒才好。總不能都滿月了,還總是三皇子三皇子地叫著?”
榮嬪皺眉搖頭,“實在是委屈了娘娘和三皇子。本是歡歡喜喜的事,都怪貞妃非要從中作梗。若非皇后娘娘小產(chǎn)傷心過度,無暇顧及六宮事,豈容她如此肆意妄為?”
宜妃道:“其實本宮不帶三皇子出席除夕夜宴,原也不是因著貞妃。她在妃位,本宮也在妃位,本宮就算不聽她的,她也不能拿本宮怎么著。
只是本宮后來仔細(xì)思量,除夕夜宴時皇后娘娘必定出席。娘娘剛剛失去孩子,若再見眾人恭賀本宮得子之喜,豈不是更要令她傷心難過?”
她說著聲音愈發(fā)低沉,幾近耳語,
“本宮聽了個信兒,也不知準(zhǔn)不準(zhǔn),你們聽了只當(dāng)個樂子,別往外傳。”
二人見她如此慎重,齊齊頷首應(yīng)下。
宜妃這才道:“聽聞皇后娘娘此番小產(chǎn)傷及宮體,只怕日后......再難有孕了。”
這話輕輕柔柔地砸下來,卻是落在了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攪弄得生疼。
后宮之中,幾乎所有后妃都曾受惠于皇后的照拂。
除卻貞妃,人人私下或有矛盾,但對皇后都是真心實意地恭敬有加。
當(dāng)下聽來這事,心情難免低落。
榮嬪更是眼眶泛紅,抽出帕子,壓著鼻尖兒低低啜泣著,
“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這般天不見憐?”
宜妃寬慰她道:“妹妹私下里傷心就是了,可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掉眼淚。本宮想著,皇后娘娘貴為中宮,本就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
后妃若是有心,總要教導(dǎo)著自己的孩子親近皇后,日后多多孝順才是。”
南瑾在一旁蹙眉垂首,神色間亦然流露出哀傷。
然而她的這份傷心,終究是不如榮嬪那般真心實意了。
倒不是她不關(guān)心皇后,
而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相信過皇后小產(chǎn)一事。
她總覺得這件事,更像是帝后聯(lián)起手來要謀算著什么。
戲唱了一半,如今看來,臺下坐著的觀眾似乎只有貞妃一人。
至于這出戲究竟要如何收場,南瑾一時間也捉摸不透。
“嗚哇哇~”
打破寢殿內(nèi)沉悶氣氛的,是三皇子響亮的哭聲。
宜妃急忙將他抱入懷中,輕柔地拍打著后背安撫。
做母親的,總能通過旁人無法察覺的孩子哭聲細(xì)微的變化,洞悉孩子的需求。
宜妃笑,“他哭成這樣,大抵是餓了。”
又有些難為情地說:“本宮得給孩子喂乳,就不多留你們了。”
榮嬪聞言未免詫異,“娘娘生產(chǎn)后,宮中不是已傳喚乳母前來照料?娘娘產(chǎn)后理應(yīng)安心靜養(yǎng),剛出生的孩子夜間多有鬧騰,娘娘親自喂乳,豈不是整夜都難以安寢了?”
宜妃輕嘆了口氣,滿心無奈地說道:
“做母親的還談什么辛苦?為著自己的孩子,再是辛苦也得受著。允謙中毒一事,本宮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又怎敢放心將孩子交由乳母照看?還是得凡事親力親為,才能求得安心。”
后來孩子哭鬧愈發(fā)厲害,榮嬪與南瑾也不便多做停留。
回到南熏殿,與榮嬪道別后,南瑾回了自己房中。
采頡跟在身后,點眼地合上了門窗。
南瑾語不傳六耳地問她,“東西可拿到了? ”
采頡頷首,旋而從懷中掏出一個香袋,里頭裝著的是一些煮過的藥渣。
“小主知道每日宜妃用藥的時辰,今日依著時辰去,又是和榮嬪一起,自然不會引起宜妃的懷疑。
加之今日各宮宮人都在為了年節(jié)的事忙碌,沒人有閑暇留意奴婢。
麗欣跟著你們進(jìn)去探望宜妃后,奴婢就溜進(jìn)了小廚房,取了她煎藥所剩藥渣的表面一層,不會被察覺。”
南瑾笑著夸了采頡一句機(jī)靈。瞧著香袋里的藥渣失了原本模樣,她也分辨不出都是什么,于是揚(yáng)聲對外頭伺候的宮人說:
“采頡吃壞了東西作嘔不適,你們走一趟太醫(yī)坊,叫人來給她瞧瞧。”
“是。”
南瑾又囑咐道:“采頡雖是五品宮女,可叫太醫(yī)來診病。但總不好太過張揚(yáng)炫耀。左右不過是些小病癥,你們也莫要叨擾太醫(yī),只去問問,看太醫(yī)坊可有學(xué)手得空,傳他們過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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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褡褳:一種中間開口,兩端可以裝東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系在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