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一癥，向來令人談之色變。

南瑾記得，上回上京大規模爆發天花，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這病來勢洶洶，傳染性極強，且沒有專門醫治的法子，染及者有十之四五都不得活命。

消息是最先傳到高門貴族耳朵里的。

那段時間，鎮國公在外統兵作戰，孫氏見勢不妙，也一早領著一對子女，與娘家人躲去了外地。

偌大的鎮國公府，只余下了奴仆看家。

他們提前得了信兒，趕在天花大面積爆發前，采買了許多耐放的食材回府，閉門不出，這才躲過一劫。

那時的南瑾還不算懂事。

主子們不在，她得了松快，爹娘也每日都陪伴在身邊，又能和府上的下人們一起肆無忌憚的玩耍。

她只覺得那是她年少時為數不多的歡愉時光。

也是后來她才知道，

她最歡愉的那段時間，天花卻以排山倒海之勢，奪走了上京近萬百姓的性命。

所幸這病得過一次后，挺過來的人就有了免疫，終生不會再犯。

免疫的人多了，短時間內理應也不會再大面積爆發。

南瑾有此疑惑，心下不安，旁人自然也有。

尤其是宜妃。

她有了孩子，為母心憂，當下的反應也要比南瑾大得多。

她偷瞄一眼皇后臉頰上的紅疹，抱著三皇子向后挪了好幾步。

直至抵了窗臺，才動作輕緩順勢推開窗，手下有分寸地掩住懷中嬰孩的口鼻，

“上京前幾年鬧過天花，按說不會再生禍端才是。近來也不曾聽聞民間有報這樣的病癥，好端端的，皇上為何會染上？”

南瑾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花一般在染病十日左右，才會發出病癥來。

起先是發了高熱、渾身酸痛、頭暈目眩，從脈象上也看不出特殊，通常被當做尋常風寒診治。

再幾日后，面部、四肢，會長出明顯的紅疹，逐漸蔓延全身。

沈晏辭得了天花，這幾日又總宿在皇后處，

故而皇后此刻臉上的紅疹，很難不讓人往壞處想。

云熙焦聲道：“莊子里最先出現病癥的是端王。他近年常在外游歷，或許是沾染上了病癥也不自知。他與皇上久不相見，前幾日常與皇上把酒言歡，可能就是這樣把病氣過給了皇上......”

她起身攙扶住皇后，不免擔憂道：

“太醫已經在丹鳳閣候著了。娘娘如今有著身孕，總得先驗了平安，才能安心。”

皇后一向從容不迫的面孔上浮著幾分惶惑，已然六神無主。

她怔怔立在原地，下意識護住小腹。

卻此時，

南瑾忽而上前，沒有絲毫猶豫地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皇后一驚，“瑾貴人？”

她欲將手抽走，可南瑾卻攥得愈緊，

“皇后娘娘菩薩心腸，自得神佛庇佑。您別怕，嬪妾會陪著您。”

皇后娥眉微蹙，掩住口鼻側過臉去，急道：

“這病嚴重起來會要了人性命，你無需為著給本宮表忠心，在這個時候把生死當成兒戲。”

她用力甩開南瑾的手，又擔心病氣會過給小皇子，片刻也不敢多逗留。

快步出門時，又吩咐宮人在杏花春館熏醋、焚燒艾葉，以求祛除邪祟病晦，保得宜妃母子平安。

南瑾緊隨其后要跟出去，宜妃急忙拉住她，

“妹妹別去。你要是也染上病，豈非更叫皇后娘娘心下難安？”

南瑾道：“眼下還不能確定皇后娘娘就一定得了天花，娘娘有孕，心下慌亂沒了主意，如今正是需要身邊有人的時候，我不好袖手旁觀。”

關心則亂，南瑾用力一掙追了出去。

宜妃叫她兩句叫不住，也沒了心思再勸。

她急得聲音都變了，忙問貼身宮女麗欣，

“這可如何是好？天花極容易傳染，皇后來我這兒說了半晌話，萬一要是......”

她看著懷中啼哭嬰孩，眼睛也跟著紅了，

“本宮的孩子還這么小，哪里能經得起折騰？”

“娘娘別急。”麗欣拉著宜妃就往外走，“這房中娘娘是待不得了。后館的配殿一直都鎖著，這幾日娘娘只得委屈些，先在那地方住下。”

宜妃邊走邊說：“對！那地方最干凈！你再依著皇后的吩咐，去叫人煮沸了醋四處灑掃著。”

麗欣搖頭道：“無論是熏醋還是焚燒艾葉、蒼術，這些都是用來對付尋常時疫的法子，天花無法可防，費這些勞什子也是無用。娘娘閉門不出，莫要跟任何人接觸，才是如今的上策。”

宜妃不再言語，心有余悸地頷首應下。

這邊廂，南瑾追出杏花春館時，皇后已經上了鳳轎。

她默默跟在行隊后頭，對采頡道：

“你先回南熏殿去，給大伙兒提個醒，讓都趁早防范著。”

“那小主呢？”

“我得陪著皇后娘娘。”

“可是......”

采頡想勸，奈何拗不過南瑾，只得依言離去。

一路至丹鳳閣，皇后下轎后，才發覺南瑾跟在后頭。

皇后色厲內荏道：“本宮讓你回了自己的住處去，你聽不明白嗎？”

南瑾屈膝道：“嬪妾自入宮以來，得了皇后娘娘許多庇護。人都是講良心的，皇后娘娘真心待我，我如何能在皇后娘娘最需要的時候，只顧自身安危而坐視不理？”

她眼眶微紅，目光誠摯地看著皇后，

“容嬪妾說句不守規矩的話。嬪妾心中早已將皇后娘娘當成了嬪妾的姐姐。”

姐姐......

皇后眸光微動。

她沉默片刻，躬身想要攙扶南瑾起身，卻又糾結著不敢伸出手，

“別拘著禮了，先起來吧。”

她神色懊喪，搖頭嘆道：“本宮實在不愿連累你。”

“沒有連累。”

南瑾握住皇后的手，語氣堅定，

“若無娘娘護著，嬪妾這條命早不知丟了多少回。嬪妾想陪著您，是不愿您獨自一人面對這些未知的不安，并非是要向您表忠心。

且娘娘曾說過，后妃親近相處，當如家人一般。既是自家人，又怎會有連累一說？”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