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做了一場夢。
她夢見到了阿容。
這是阿容離世后,皇后第一次夢見她。
夢中阿容仍舊是少女模樣,明媚燦爛。
她的懷中抱著一束照殿紅,朵朵肆意盛開,宛如耀眼的寶石。
“阿姐。”
她將花束捧到皇后面前,沖她甜甜地笑,
“我答應要摘給你的花兒,晚了這么些年才送到你手中,你不會怪我吧?”
皇后搖頭,緊緊擁著她,淚自橫流。
“阿容。姐姐很想你。很想很想。”
皇后知道自己在做夢,饒是如此,也總算心有慰藉。
這些年來,皇后一直深陷于深深的自責之中,
她始終認為,阿容的死與她有脫不開的干系。
如果不是為了慶祝她封后,阿容就不會前往溫霖澗采花,
她當時本可以攔下阿容,可架不住阿容沖她撒嬌,最終還是放任她去了。
皇后堅信阿容是在怨她,所以這些年,阿容從未在她的夢中出現過。
然而此刻,
阿容依舊那個她最疼的妹妹,與她毫無嫌隙。
她輕輕為皇后拭去淚水,
“阿姐不哭了。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流淚。我喜歡你笑。”
她伸出手指,仿若兒時嬉戲那般,輕輕抬起皇后的唇角,
“你瞧,阿姐笑起來最好看了。”
凡世間美好,總如流沙消失于掌心,轉瞬即逝。
來不及和阿容好好道別,皇后就猝然睜開了眼。
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丹鳳殿。
有人敲開房門,手捧一束艷麗的照殿紅而入。
皇后凝視來人面龐,于朦朧中一陣恍惚。
是阿容!?
不。
不是......
是南瑾。
南瑾將花束遞給云熙,“我見皇后娘娘小幾上擺放的牡丹有些頹了,溫泉山莊眼下就屬這照殿紅開得艷紅喜慶。皇后娘娘大喜,我便摘來一些,想著為娘娘添些喜氣。”
“瑾貴人有心。”云熙臉色有些許的為難,并不接過這花,“這花是喜慶,只是在皇后娘娘房中,是擺不得......”
“云熙。”
皇后喚一聲,眾人這才驚覺皇后醒了。
“本宮覺得這花兒極好看,留下吧。”
云熙喏一聲,與南瑾一同上前。
皇后自南瑾手中接過花束,湊近鼻尖輕嗅,
“好香。”
她看著南瑾與云熙,見二人方才在杏花春館里聚了滿面的愁云都散了去,只余下了郎風晴日的笑,不禁有疑,
“你們瞧著本宮笑什么?”
云熙語氣激動道:“皇后娘娘,您遇喜了!”
“你說什么?”皇后半坐在床上,下意識伸手探向小腹。
南瑾取來軟墊,墊在皇后的腰肢后,讓她坐得舒服些,
“太醫診過,已經兩個月了,且胎像穩固,皇后娘娘可安心。”
乍然聞喜,皇后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覺身子軟綿綿的,躺在松軟的床鋪上,更像是陷入了綿云里。
一顆心,也隨之飄忽不定起來。
這樣的歡喜驟然得了,皇后自是高興的。
然而喜悅過后,她很快便陷入了莫名的焦慮與恐懼之中。
她想起了二皇子,想起了那個在她懷中逝去的孩子,宸軒。
自從宸軒離世后,皇后便不敢再奢望有身孕了。
她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并非一個稱職的母親,對于腹中這個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她也不確定這一次,自己是否有能力護他一生平安。
憂思之際,
她的手被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牽起。
南瑾捧著皇后的手,于掌心握緊。
她看向皇后的眼神堅定,一字一句咬重了道:
“娘娘別擔心。無論這宮中再多不安,嬪妾都會護在您身邊,不叫任何人在您身上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她看穿了皇后的擔憂,這些寬慰的話也不只是流于表面的場面話。
皇后含笑看著她,“今日事,本宮是要多謝你。”
“什么?”
“多謝你保全了宜妃母子,也讓本宮在騎虎難下之際,躲過了旁人的算計。本宮不能逼太醫去給宜妃接生,如果不是你想了這法子,今日事,還不知要鬧得如何兇險。”
南瑾搖頭,“嬪妾一路走來,不知經了多少兇險。若無皇后娘娘提點庇護,這條命也早不知折損了多少次。
嬪妾雖然出身低微,但也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更明白真心辜負不得。”
皇后唇角笑意未弱,半是調侃道:“可你就沒有半分怕過?萬一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本宮的謀算,你如此莽撞地卷入其中,會落個怎樣的結局?”
“不會。”南瑾答得篤定,“嬪妾完全相信娘娘的為人。更知曉娘娘睿智。若娘娘當真容不下宜妃,大可早早動手,何必等到今日?”
皇后默一默,又問:“那么,你覺得貞妃的話有幾分可信?”
南瑾蹙眉,“嬪妾不知。她在杏花春館為自己辯駁的那番話,聽不出任何破綻,倒像是當真被人冤枉了。可嬪妾也想不明白,除了她,還有誰會在宮中做這樣損陰鷙的事?”
皇后嘆了口氣,徐徐道:“你入宮晚不知道,貞妃從前原不是這樣的性子。皇上登基前不曾立王妃,貞妃與本宮都是側妃。
她那時嬌俏明媚,又是王府侍妾中鬼點子最多的。胡鬧起來,更是在庭院里支了桌,非要拉著本宮和宜妃她們一起打葉子牌。”
追憶往事,皇后眼神略有空洞,不禁莞爾,
“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可真松快。沒有那些猜忌算計,平日皇宮家宴,和別的親王妃妾碰上面,若有人言語挑釁,貞妃也會第一個站出來替我們罵回去。可是后來......
后來上京那場地動,順妃舍了性命救了皇上。那時順妃斷了一條腿,而貞妃非但沒有嫌棄,反倒是把她當成姐妹一般,不顧主仆之別,日夜悉心照料。
她想著順妃可憐,還對她說會讓中書令幫她挑個好人家,以她義妹的身份嫁過去,這樣來日就不會被夫家欺辱,余生也有了保障。
可她沒想到,皇上經此一事竟對順妃有了好感,主動提出要將她納為侍妾。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順妃竟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此事。
在貞妃看來,順妃是知道她有多欽慕皇上的,她想不明白為何順妃還要如此做。所以日后,貞妃才會與順妃徹底反目。也是從那之后,貞妃的性子就徹底變了。”
皇后長嘆一口氣,無奈搖頭,
“再后來,先帝駕崩,皇上登基,立了本宮為皇后。而貞妃連個貴妃也不得,反倒要和從前伺候她的奴婢平起平坐,這事擱誰身上都不會好受。
這也是為何本宮這些年來,無論貞妃再放肆,再跋扈,也對她多有忍讓的原因。
本宮總是念著,她還是從前那個會拉著本宮打葉子牌,會因為別的命婦與本宮起了爭執,擼起袖管罵的人家氣歪了鼻子的邵綺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