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宮車,南瑾沒有讓采頡跟著伺候,只身一人去見了孫氏。
宮里頭給各家都在驛站客棧安排了隔房,好讓他們能有個說話的地兒。
得宮人一路指引,南瑾來到孫氏所在的隔房。
隔房的窗戶很小,面積也不大,加之今日天氣陰沉,房中光線便顯得格外昏暗。
即便是點了燈,也像是蒙了一層發灰的霧靄,瞧著有些陰森。
加之炭盆里的炭火燃盡并非添新,更莫名透著幾分寒意。
孫氏就坐在當中的紅木椅上,
燭火將她籠在光影里,她看上去蒼老了些,不復從前容光,鬢邊也生了幾縷白發。
這世間無論再惡毒的人,經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遭,都要被扒掉一層皮。
為著柳嫣然的死,孫氏沒少流淚。而她那雙狹長的狐貍眸子被淚水洗過后,卻仍舊映著刻薄與精明。
南瑾上前,向她淺淺行禮。
她說:“女兒見過母親。”
一句話里,‘女兒’與‘母親’這兩個詞,咬音都極重。
意在誅心。
是了,柳嫣然死了,南瑾這個鎮國公的義女,可不就成了孫氏唯一的女兒?
孫氏沒接這話,
她咬碎了牙,臉頰處咬肌突兀地隆起。
居高臨下打量了南瑾半晌,最終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后,才微微皺眉,語氣毫不客氣,
“如今成了貴人,到底是和從前為奴為婢的時候不同了。”
南瑾莞爾一笑,輕聲漫語道:
“女兒能有今日,全靠昔日母親與小姐的提攜。女兒,不敢忘恩。”
“你是誰的女兒!?”孫氏厲聲唾罵,“你這賤婢的母親早就被活埋了去。是你親手所為,怎么你不記得了?還是說......”
她狹長的眸子在南瑾的臉上用力一剜,“是,你當然不記得了!”
旋而猝然起身逼近,扯著南瑾的衣襟,五官猙獰扭曲道:
“我扒開了墳,瞧過了尸身!我知道,是你殺了你長姐,頂了她的身份跟著嫣兒入了宮!你就是南瑾!”
“所以呢?”
南瑾撥開孫氏枯槁如柴的手。
她就這般靜靜站著,笑容得體地看著孫氏發瘋。
她的語氣過于溫柔平靜,如此處變不驚,反倒像是將一瓢熱油兜面澆到了孫氏臉上,霎時激得她火冒三丈,
“所以你一早就有了算計!連嫣兒也是著了你的道!”
孫氏能說出這些,南瑾并不奇怪。
南瑾奇怪的是,精明如她,怎么會這般后知后覺?
孫氏一貫是有腦子的,當初得知柳嫣然要入宮為妃的消息后,南瑾就一直顧慮著,害怕孫氏會攔著柳嫣然,不讓她帶南菀入宮伺候。
畢竟像南菀這種連生身母親都能殺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誰用著會放心?
可后來不知為何,孫氏竟突然同意了讓南菀跟著柳嫣然入宮伺候?
這才讓南瑾生了殺死南菀,取而代之的心思。
眼下聞得孫氏的質問,南瑾不過淡淡一哂,
“哦?”
她挑眉搖頭,語氣玩味,
“母親要這般冤枉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賤人還敢笑!?”
孫氏見南瑾這般明著挑釁,氣得怒火攻心,恨不能當場撕了她的面皮。
卻礙于南瑾到底是嬪妃,抬起的手連她碰都不敢碰,只得指尖發顫地指著南瑾罵道:
“賤婢得意什么?你以為我今日為何會來?我便是要讓皇上知曉,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你這般算計著,我倒要看看皇上知道了真相,還能對你有幾分上心?”
她穩操勝券,以為會見得南瑾搖尾乞憐。
卻不知今時今日,南瑾早已不是從前鎮國公府上那個逆來順受,可以任人隨意宰割的螻蟻。
南瑾上前親昵地挽起了孫氏的胳膊,臉上盡是捉摸不透的溫柔笑意。
那笑容于此間森然相襯活似鬼魅,孫氏寒得一凜,想要推開她。
奈何南瑾僵著力氣,推不動。
“你想做什么?”
“雪路難行,母親年事已高,要是一跤摔死在門前,可要女兒心疼了。”
她纏著孫氏胳膊的手緊了緊,語氣平靜道:
“我陪著母親一塊兒去見皇上。母親有話要對皇上說,我也有。”
“你?”孫氏狐疑地瞥了南瑾一眼,“你個賤人還有什么好解釋?”
南瑾聳肩,“我是沒什么好解釋的,倒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或許會盼著母親給他們一個解釋。”
她湊到孫氏耳邊,臉上的笑容淡下去,聲音隱隱發寒道:
“我相信皇上和皇后娘娘,應該對當年阿容究竟是怎么死的,頗感興趣。母親覺得呢?”
聞得這一句,孫氏霎時臉色鐵青。
她軟著腿后退了一步,幾乎要站不穩身子。
一雙渾濁的眸子睜得渾圓,不可置信地瞪著南瑾,
好半晌,才勉強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你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