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
慧蓮去了趟嘉嬪宮中。
“太后給小皇子供的海燈成事。得慈岸大師超度,已助小皇子早登極樂?!?/p>
她取出一方白玉凈瓶,畢恭畢敬遞給嘉嬪,
“這瓶中裝著的是供海燈所用的酥油。太后特意取了些,想著讓您留在身邊,日后也算個念想?!?/p>
嘉嬪的孩子小產而下,宮中對此有所忌諱,自然不會叫她留一點念想在身邊。
她思念忘兒,而今有了此物,倒也得了寄托。
連忙收下后,止不住淚說要親自去向太后謝恩。
慧蓮婉拒了她,“這幾日天氣涼下來,太后身子不太爽利。用了藥已經歇下了?!?/p>
嘉嬪關心道:“聽皇后娘娘說,趕著明日霜降,太后也不會往暢音閣去一同聽戲??墒遣〉脟乐??”
慧蓮含笑道:“尋常風寒倒不打緊。只是怕你們去探望,過了病氣給你們。娘娘也知道太后,心里總是記掛著旁人的?!?/p>
嘉嬪附和道:“太后是修佛緣之人,慈悲若活菩薩,得太后關懷,也是我們這些妃嬪的福分?!?/p>
又吩咐梨兒去內殿取了她手抄的往生經來,“前些日子太后吩咐,讓本宮謄寫往生經,等海燈供成后,一并讓大師燒給本宮的亡兒?!?/p>
嘉嬪心思重,聽說謄寫的往生經越多,越能給過世的孩子積攢更多的福氣,
故而她謄了整三摞。
慧蓮欲從梨兒手中接過佛經,可嘉嬪卻攔道:
“這本該是本宮親自給太后送去,既太后不便叨擾,也是不好勞煩姑姑了。
梨兒,你送著慧蓮姑姑回去,順道將這些往生經拿去太后宮中。”
梨兒隨慧蓮回到仙壽宮時,原本打算將佛經放在正殿就走,
可入內后見到太后正坐上首位,只得先將佛經放到一旁,畢恭畢敬跪下向太后行了叩首禮。
她叩首下去的一瞬,聽殿門被人合上,
很快,太后溫肅的聲音于她耳畔響起,
“哀家聽聞你伺候嘉嬪辦事很得力。想著也該賞賜你些什么。”
梨兒忙道:“多謝太后賞識,但奴婢伺候娘娘是分內事,太后恩賞,奴婢受之有愧?!?/p>
太后笑意慈善道:“佛家說因果,沒有人生來就是該誰的?!?/p>
想了想又說:“金銀細軟的都是小巧,哀家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家人。平日嘉嬪給了你些什么賞賜,你也大多都拿去貼補了家用。
前年你家中也是好起來,在京郊文川坳購置了良田,日子也過得寬裕些。
哀家聽說你還有個妹妹?你從前日子清貧,所以將你妹妹嬌養得很好。那模樣生得,真真兒是水靈俊俏得很?!?/p>
梨兒聞言不覺怔忡。
印象中,太后一心禮佛,向來少過問后宮事。
可今日聽太后所言,如何會連她一個奴婢的家事都能摸得這般清楚?
不過宮人拿了月例貼補家中也算常事,梨兒并不隱瞞,
“承蒙太后謬贊,奴婢的妹妹身子羸弱,不便幫家人耕田作地,這才養得嬌嫩些?!?/p>
她微微抬眸,余光窺著太后。
見太后眼底含著一貫溫和慈祥的笑意,可不知怎地,那笑意卻是越看越寒成了深不見底的潭,叫人捉摸不透其中深意。
她緩緩起身走到梨兒身邊,紆尊降貴地伸出手,欲扶她一把。
梨兒惶恐,忙后退一步兀自起身,瑟縮道:“奴婢卑賤之軀,恐污了太后尊貴?!?/p>
太后道:“哀家給你的賞賜,也與你家人有關?!?/p>
她執意牽起梨兒的手,語氣沉靜,
“哀家想讓你去替哀家做件事。這件事做得好了,哀家會全了你的心思,保你全家安穩榮華。”
她笑著拍了拍梨兒的手背,
“可若是做不好。那哀家就只得賞你全家......曝尸荒野,挫骨揚灰。你覺得可好?”
太后隨口輕描淡寫說出的話,卻叫梨兒驚懼到了極點。
她軟了足,踉蹌著幾乎跌倒,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后,
“太后?”
太后隨意揚手,指著桌案上供奉的并蒂蓮道:
“這并蒂蓮是皇帝費了心思,著花鳥司好容易培育出來,供哀家賞玩之物。
如此名貴的花卉,若得你那嬌皮嫩肉的妹妹零落成泥,碾作花肥,想來也是極好的?!?/p>
梨兒駭然驚心。仿佛身后有一卷卷冰浪澎湃擊來,逼著她雙膝砸地,叩頭如搗蒜,
“太后饒命!您有吩咐,奴婢......不敢不從!”
而梨兒只需應下這一句,
事情來日會發展成什么樣,已是一步踏錯,再容不得她回頭了。
此刻。
太后將將用了幾口添了葷腥的菜,便道沒胃口,讓慧蓮撤下去。
慧蓮一壁收拾,一壁奉承太后道:
“太后此番不過略施手段,已是坐實了嘉答應的罪過。不管她清白與否,而今成了答應,再洗不脫嫌疑,定沒得翻身之日。
范仲輝最在乎的就是她這個女兒。不知他聞聽這消息,可還能睡得安穩?”
太后但笑不語,只一味盛了甘露澆灌著桌上供著的并蒂蓮。
慧蓮繼續道:“如今滿宮里都懷疑這事兒是貞妃的算計。您下旨讓奴婢當眾掌摑了貞妃,又撤了她的綠頭牌。
憑他中書令倨傲了那么久,只怕也得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不止如此?!碧笃骋谎燮?,笑意陰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能養在哀家膝下的?哼。貞妃是盼兒心切,可哀家卻沒打算輕易將大皇子還給她。”
暢音閣的一把火,
燒斷了王氏的前路,燒毀了嘉答應的寵妃夢,
而今更是有余燼隨風飛卷,落在貞妃身上,要她引火**。
唯有太后穩坐釣魚臺,片葉不沾身,
只悠哉道一句,“皇帝的這些后妃,一個個咋咋呼呼,不過都是些假把式的低劣手段。也是她們趕著命好,遇上了一個個無能的對手?!?/p>
她不屑一嗤,隨手摘了并蒂蓮橫生的枝葉,徐徐搖頭道:
“倘若是生在先帝的后宮,就憑這些蔫花殘柳,連成為哀家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與她們攻心斗法,實在無趣?!?/p>
慧蓮連聲附和,又說:“只是大公主到底被瑾貴人救下,太后要不要......”
“那就讓她好好兒活著吧。”太后似笑非笑道:“等來日,大懿朝若還能有送出去一個女人,就能平息戰爭這樣的好事兒,哀家定會勸著皇帝,讓他親手把自個兒的女兒送出去。
有了哀家的昭淑做例子,皇帝便是進退維谷,也拒絕不得。如此,才算是不辜負了他今日對哀家的這份‘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