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點名的佟宛宛倏地一愣,按理說這位孝昭仁皇后出身名門,又是行過冊封禮的中宮,管理后宮事務(wù)來名正言順。
堂堂皇后卻特意開口詢問一個‘屈居人下’的一個‘小小貴妃’的意見。
此乃陽謀。
若是看重臉面的原主在此,少不得站出來說兩句。
但按宮規(guī)處置,定會招惹些仇恨來,若是不肯開口或是輕拿輕放,又會落個佟家女畏事的名頭。
怎么做都是錯。
只是鈕鈷祿皇后不知道的是,此刻佟貴妃身子里頭的靈魂已經(jīng)完全換了模樣,對于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心臟病人而言,醫(yī)院的各種熱鬧可以站著看坐著看躺著看,但絕不能傻乎乎地?fù)胶瓦M去。
“您,咳,問臣妾?”
佟宛宛一手扶著白芷的手,一手捂著胸口猛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涌上幾絲潮紅,看上去隨時都要暈倒的模樣。
“臣妾覺得、咳咳咳,皇后娘娘說得,咳咳,甚有道理,皇上說過,咳咳·······”
她兩眼一閉,正打算暈倒在地,手邊卻被遞上一碗溫茶。
敬嬪向皇后告了聲罪,“貴妃娘娘身子不好,一說話就咳嗽,皇后娘娘原諒則個”。
佟宛宛一愣,還未弄懂敬嬪這般做派,又聽一道柔柔弱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給皇后娘娘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伴隨著太監(jiān)的通報聲,榮嬪三步并做兩步迅速邁過大殿門檻,她的貼身宮女一路小跑著也沒跟上,被遠(yuǎn)遠(yuǎn)丟在身后。
只見榮嬪迅速地蹲禮起身,而后詫異地捂住嘴巴,“天吶,這里發(fā)生了何事?”
“安嬪和僖嬪……不會是在坤寧宮里頭失禮了罷?”
佯裝的驚訝中帶著滿滿惡意,榮嬪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她們這般視后宮規(guī)矩于無物,無視中宮威嚴(yán),您一定要秉公處理啊”。
佟宛宛極為詫異地收回暈倒的打算,沒想到后宮里頭還是有好人的,敬嬪暫且不說,這位姍姍來遲的榮嬪不僅救她于水火之間,還特意將所有人的火力吸引到自個兒的身上。
果然,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居多。
“你瞎說什么呢”,僖嬪最是不肯吃虧的,即便此刻全身上下痛得她齜牙咧嘴,仍強撐著去挽安嬪的手,露出一幅好姐妹的模樣,“本宮跟安嬪姐姐逗著玩,關(guān)你什么事兒”。
一個連孩子都護不住的蠢東西還想坑別人,哼,想得美。
安嬪不屑裝出姐妹情深的做派,更不喜僖嬪緊挨著自己,尤其是那柔軟至極的身子沒有一絲縫隙地貼在自個兒的胳膊上,只覺得哪哪都不適,后脖頸那里更是一陣陣地冒雞皮疙瘩。
“莫挨······”
她的話并未說完,僖嬪便察覺到她的掙脫之意,一時間摟得更緊了,甚至還朝她擠出一個笑容,“好姐姐,你說是吧?”
按照安嬪的性子,此刻該打回去的,可她打小便是吃軟不吃硬的順毛驢性子,加上皇后娘娘當(dāng)面,那只被抱住的胳膊偏就抽不出來了。
她只好僵著身子別開臉,從嗓子眼里擠出一聲氣呼呼的冷哼當(dāng)做嘲諷。
僖嬪只當(dāng)安嬪應(yīng)下了,趾高氣昂的看著榮嬪,“榮嬪姐姐一進來在皇后娘娘面前挑釁我同安嬪姐姐的關(guān)系,怎么,是沒聽見皇后娘娘說咱們這些人都是累世的緣分嗎?”
榮嬪狐疑的盯著僖嬪,剛才在外頭等候傳喚的時候她都聽見里頭好大的動靜,還有小宮女特意壓低聲音的苦苦哀求聲,這會子裝出個沒事人的模樣給誰看?
她心里頭嗤笑僖嬪掩耳盜鈴,但見僖嬪臉不紅心不跳,面上的神色如同昨日截走皇上般理直氣壯,心中的氣惱瞬間壓過理智,“不遵守宮規(guī)肆意挑釁旁人,你還有理了?”
“嘖”,僖嬪對于手下敗將素來是懶得搭理的,此刻不僅沒回話,甚至還當(dāng)著她的面翻了個白眼,才轉(zhuǎn)向鳳椅委屈道,“皇后娘娘您看,榮嬪又冤枉臣妾”。
眾嬪妃都被她無恥住了,佟宛宛也有些瞠目結(jié)舌,回過神來悄悄尋到自個兒的位置,又拿新上的茶碗擋住臉——再不擋著些,怕是會破功。
離僖嬪最近的安嬪更是一個勁的將胳膊往外扯,恨不得離她八丈遠(yuǎn)。
鈕祜祿皇后也忍不住彎了彎唇,“就你淘氣”。
“不過”,鳳椅上的女子慢悠悠地往椅背上一靠,“榮嬪所言亦有幾分道理,既如此,本宮便做主撤了你和安嬪的綠頭牌,閉門思過七日”。
對于后宮嬪妃而言,圣寵是最重要的東西,撤了綠頭牌便沒有機會見到圣上,這是比打一頓罵一頓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懲罰。
瞬間,僖嬪的臉色就變了,她旁邊的安嬪更是明目張膽地當(dāng)眾剜了榮嬪一眼。
“至于這位子”,鈕祜祿皇后一面說著話,一面將視線落在踩點進門的博爾濟吉特氏身上,“便給咸福宮格格罷”。
眾人目光都跟著看向博爾濟吉特氏,這位科爾沁草原送來的女人背靠兩宮太后,雖不被皇上所喜,但享受的份例卻在嬪位之上。
僖嬪駑了駑嘴,想說博爾濟吉特氏既無口詔,又無冊封,怎能列于嬪位之前,但一想到慈寧宮里頭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話在嘴里轉(zhuǎn)了幾轱轆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見精刮刮的僖嬪都閉嘴了,眾人自然無話可說,老老實實稱是不提。
鈕祜祿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她撣了撣鳳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扶著白嬤嬤的手起了身,“走吧,去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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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規(guī)矩應(yīng)當(dāng)先去拜見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說年紀(jì)大了,覺輕,又嫌人多吵鬧,便免了她們的請安。
皇太后本想跟著免了請安,卻被太皇太后和皇上共同制止,說是大清以孝治天下,后宮自當(dāng)為前朝表率。
是以后宮嬪妃們每天早上卯正到坤寧宮請安,再在皇后的帶領(lǐng)下于辰時到慈寧宮西殿請安。
許是太后出身蒙古的原因,西殿被裝扮得像個大型的蒙古包,腳下的地毯、殿中熏的香料,還有貼身宮女身上穿著的蒙古袍子都帶著濃厚的異域風(fēng)情。
佟宛宛一面隨著眾妃嬪屈膝行禮,一面打量著腳下的地毯,粗線織成的毯子又軟又厚,像是軟乎乎的云彩,讓人完全感受不到腳下的花盆底。
“Б?хнийгбуцаа”。
太后說了句蒙語,佟宛宛沒有聽懂,佟家雖列入鑲黃旗,但妥妥的漢人出身,滿語還能聽懂幾句,蒙語還是有些超綱了。
好在前面有個領(lǐng)頭的,見鈕祜祿皇后起身,她便也從善如流的起身落座。
借著茶水的遮擋,佟宛宛看向最上首正在親切交談的一對皇家婆媳,怎么說呢,特別像電視里看到的領(lǐng)導(dǎo)人會晤,沒有一絲情緒,全是禮節(jié)。
短短幾句寒暄之后,太后的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疲憊,鈕祜祿皇后立刻接收到相關(guān)信號,當(dāng)機立斷起身領(lǐng)著眾嬪妃告退,只有咸福宮格格被留了下來。
佟宛宛借著出門的時機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太后拉著博爾濟吉特氏的手,嘴角有笑容慢慢逸散開,不再像是廟里供人參拜的菩薩,勉強有了幾分活人的模樣。
這也是個可憐人,大好的年華離開家鄉(xiāng),遠(yuǎn)離故土幾十年,如今又被當(dāng)成展示天家孝道的工具人。
佟宛宛嘆了口氣,但一想到人家高坐明堂等著別人參拜,而自己還需巴巴的早起,來回奔波打兩次卡,又歇了那些心事。
回到熟悉的景仁宮,強行壓下的疲憊才漸漸傳來,今早卯正起床,如今已是辰正時分,足足三個小時,喝的那盞牛乳早就消耗殆盡了。
而且這來來回回的,至少走了五千步朝上,踩著花盆底的一雙腳像是被鋼釘戳過一般,又酸又痛。
“將我的繡鞋拿來”,佟宛宛一腳一個踢掉一個花盆底,整個人斜斜歪在踏上,“不拘什么,吃的喝的,都呈上來”。
見佟宛宛累得不輕,留在景仁宮看家的半夏心疼極了,一面端來一碟子乳糕給主子墊一墊胃口,一面連聲喊銀杏趕緊為娘娘端熱水泡腳捏腳,又叫小宮女去提膳,將滿屋子的人使喚得團團轉(zhuǎn)。
安靜的景仁宮頓時熱鬧起來,濃郁的香味也漸漸飄散開來。
佟宛宛坐在榻上,手里捏著暄軟的乳糕,面前的炕桌上擺著碗菜兩品、碟菜四品、餑餑兩品、粥兩品。
半夏面上帶著愧疚,“今兒去得急,都是些例菜,委屈娘娘了”。
“誰說不是呢”,白芷也跟著嘆氣,“幸好咱們景仁宮很快就有自個兒的小廚房,娘娘再也不受這種委屈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貴妃娘娘描述成了地里可憐的小白菜。
可面前滿滿一桌子菜,魚肚煨火腿燉得鮮香味濃,厚實軟糯,清水煮的羔羊肉極嫩,蘸上韭菜花吃,鮮得幾乎叫人吞下舌頭。
野雞瓜子滑嫩,口蘑鮮美,玉蘭片爽脆,金銀絲口感豐富,還有那核桃餡和芝麻餡的奶香餑餑。
她們管這個叫……委屈?!
佟宛宛不懂,且大受震撼,只好‘委屈’地拿起筷子,將肚子吃了個溜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