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江茗雪頂著黑眼圈起來的,洗漱完來到菜地旁,照常給草藥和蔬菜澆水,又拿著剪刀修剪她昨日移栽的草藥枝葉,然后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是江老爺子接的。
“喂,茗雪啊,你忙完啦。”
“對不起,爺爺。最近太忙,一直沒抽出時間給您打電話。”
江老爺子呵呵一笑:“不怪你,海寧分館問題多,這些天你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江茗雪說,“對了爺爺,我打電話是想問您,您知道鐵皮石斛怎么培育嗎?”
“鐵皮石斛?倒是知道一些,之前我在南方種過,本來都發(fā)芽了,結(jié)果移植到北方一天不到就死了。”江老爺子想起來就痛心疾首,“怎么,你要在海寧種鐵皮石斛嗎?”
“嗯,我想試試。”
“行,等會我把方法寫下來,讓周姨發(fā)給你。”
“好的,謝謝爺爺。”
爺孫二人又聊了些醫(yī)館近況和家里的情況,江老爺子突然提起:“對了,容夫人前兩天來家里了,我才知道承洲也在海寧,你們倆見著面了嗎?”
江茗雪:“嗯,見著了。”
“見著了就行,你們夫妻倆一年沒見,好好敘敘舊。”
江茗雪不吱聲,低頭拿鏟子松土。
剛認(rèn)識幾天,哪有“舊”可敘。
“承洲要在海寧待多久?什么時候回來?”
“嗯......”江茗雪支支吾吾地,“這個得看上面安排,他也不確定。”
其實根本沒想起來問。
“哦,也是。”江杏泉沒有起疑,催促道,“等承洲忙完,你們趕緊回來把手續(xù)補上,誰家小兩口像你們一樣,結(jié)婚一年了連家長都沒見呢。”
江茗雪想都沒想就接:“你們這不是見過了嗎……”
“嘿——你這孩子。”江杏泉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你們結(jié)婚讓雙方父母見面是吧。”
也不是不行。
江茗雪心想。
怕刺激到江老爺子,她忍住不接腔:“爺爺,我先不跟您聊了,醫(yī)館開門了,我先去接診了,拜拜。”
話落迅速掛斷電話。
“誒,我還沒問完呢......嘟嘟——”
江茗雪舒了口氣,低頭繼續(xù)侍弄翠綠的草藥。
如果回去就要補手續(xù)的話,她寧可一直留在海寧。
只可惜北城總館事忙,還需要她回去盯著。
江茗雪嘆了口氣,躲是躲不掉了,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容承洲,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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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爺子很快把培育鐵皮石斛的注意事項發(fā)給了她,還托之前與他一起在南方學(xué)習(xí)的老朋友給她寄了幾十株鐵皮石斛的草藥苗,包括快開花的成株和剛開始培育的幼苗。
江茗雪收到后,帶著老林和幾個學(xué)徒一起移植盆栽,用透明塑料膜在樓頂?shù)穆短炱脚_搭建簡易溫室。鐵皮石斛是附生植物,不能用普通土壤,而是透氣性良好的樹皮或珍珠巖,模擬原生態(tài)環(huán)境。
在收到石斛苗前,柏東和言澤就上山找了兩大袋脫落的樹皮、木屑和石頭,只是還差一些瑣碎的東西,如足量的托盤、肥料等。
“這附近有花草市場嗎?”江茗雪問。
“沒有,村里人不興這個,大家都是隨便弄點羊糞、豬糞、雞糞就種上了。”
一旁的許妍瞪大眼睛,手指指著自己:“莫?你是說我前兩天啃的蘿卜是羊豬雞的糞便種出來的??”
老林搖頭:“也可能是牛糞。”
許妍:“......”
天塌了。
柏東笑得前俯后仰,就連言澤都似有似無扯了下唇角。
江茗雪抿唇輕笑:“沒關(guān)系,是洗過的。”
許妍暴哭:“嗚嗚嗚嗚......”
老林呵呵一笑:“不過今天有集市,你們可以去看看,說不定有賣的。”
“集市?”許妍眼睛又亮了,“是趕集的那個集市嗎?”
“是啊,每個月一次,幾乎所有人都會趕集囤貨。”
“去吧去吧,我還沒體驗過趕集呢。”
江茗雪:“好,那我們就去看看。”
正如老林所說,所有人都去趕集了,今天醫(yī)館的病人少了大半。老林年紀(jì)大了腿腳不便,江茗雪便帶著幾個學(xué)徒到鎮(zhèn)上趕集。
農(nóng)村的集市不亞于過年,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狹窄的道路支了四排攤位,只留下行人走路的縫隙。攤位賣的東西五花八門,衣服、堅果、散裝零食、炸串小吃等琳瑯滿目的,看得人應(yīng)接不暇。
許妍激動地抓著江茗雪的衣服左顧右盼:“幸好我們來之前沒有吃飯,不然我今天可后悔死了。”
江茗雪也是第一次趕集,覺得新鮮,走路慢慢的:“你們看有什么想買的,我來付錢。”
許妍:“好耶!茗姐萬歲!!”
柏東:“謝謝茗姐,那我們就不客氣啦。”
她看向沉默不語的言澤:“言澤,你也看看,過了今天缺什么可能就買不到了。”
言澤緩緩搖頭,對攤位上落滿塵土的物品不感興趣:“不用了,我不缺東西。”
江茗雪不再勸他,左右環(huán)顧,尋找她今天要買的托盤和肥料。
許妍邊逛邊買小吃,沒一會兒就快飽了。路過一個小攤子,忽然拉住她,拎著炸雞柳的手指著攤位上的椰子燈對她說:“茗姐你看這個燈好漂亮!”
江茗雪看過去,是一家老爺爺開的“椰雕”非遺手工攤位,見他們駐足,忙起身熱情介紹:“欲看椰雕無?全個是手工做其。”
老人家操著一口地道的方言,許妍和江茗雪反應(yīng)了幾秒才聽明白:“好的,我們先看看。”
所謂“椰雕”,就是將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椰子外殼雕刻成精致的圖案,主要是觀賞作用的工藝品,是一項傳統(tǒng)非遺技藝。
椰子燈就是在這個基礎(chǔ)上加了香薰蠟燭,相比之下更有實用價值。
攤位上展示的椰雕圖案有很多,如經(jīng)典的椰子樹、海星、雞蛋花、蝴蝶等,貼著不同香味的標(biāo)簽,蠟燭最上層還有硫酸紙上印的海寧話。
許妍愛不釋手:“茗姐,我們買一個回去吧,好不容易來一趟,就當(dāng)紀(jì)念品了。”
江茗雪捧著一顆椰雕,細(xì)細(xì)聞香薰味道,是海風(fēng)系列的香氛,清新自然,還有一股淡淡的椰子清香,很有地域特色。
她輕輕放下手里那顆:“可以啊。你們幾個都挑一個吧,出來這么久還沒送你們禮物呢。”
“耶!老板萬歲!!”
柏東婉拒了:“謝謝茗姐,但這都是小女生用的東西,你們倆買吧,我和言澤就不要了。”
許妍:“茗姐,不管他們,我們倆來挑一對姐妹款!”
江茗雪輕笑:“好,你看你喜歡哪個?”
“好多種類呀。”許妍看得眼花繚亂,拿起一顆刻著太陽花圖案,指著蠟燭上的手寫字,“但是我怎么看不懂這上面的字呢?茗姐,你知道‘叮dio習(xí)家’是什么意思嗎?”
江茗雪想了下,沒想出來:“不知道,問問老板?”
許妍:“爺爺,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呀?”
老人家笑意吟吟地將文字翻譯成語音:“泥四‘叮dio習(xí)家’。”
許妍:“......”
她們知道“叮dio習(xí)家”怎么讀。
江茗雪耐心問:“不好意思爺爺,我們是外地人,聽不懂海寧話,您能用普通話再說一遍嗎?”
老爺爺脾氣也很好,回答她們:“豁以哇,泥四‘叮dio習(xí)家’,聽有莫?”
江茗雪扯唇:“嗯......除了那四個字,都聽懂了。”
她轉(zhuǎn)頭問另外兩人:“你們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二人紛紛搖頭。
蒙山的老人一般都不會說普通話,平時在醫(yī)館接診就會出現(xiàn)這個問題,但因為有老林當(dāng)翻譯,所以沒出現(xiàn)幺蛾子。
但今日他們的御用翻譯被扔在了家里,幾個年輕人都犯了難。
江茗雪口中念念有詞重復(fù)著:“‘叮dio習(xí)家’......”
“頂天立地?聽天由命?停云落月?......不對,都不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大學(xué)輔修小語種專業(yè),精通中、英、法、德四國語言的江茗雪被小小方言難倒了,想出一連串成語都對不上,正苦惱著要放棄時,身畔忽然飄來一陣淡淡的雪松清香,和他的聲音一樣熟悉:
“心想事成。”
容承洲不知何時走近,垂眸看她手上的椰雕,不輕不重地吐字。
江茗雪詫異地回頭望,他身后跟著邢開宇和另外兩名隊友,想來也是趕集采購用品。
這幾天兩人也有持續(xù)聯(lián)系,只不過都很官方:
【C.Z】:今日訓(xùn)練無事,一切平安。
【江茗雪】:好的,晚安。
【C.Z】:今日軍事演練,一切平安。
【江茗雪】:好的,晚安。
【C.Z】:今日有飛行任務(wù),早點休息。
【江茗雪】:好的,晚安。
以上就是夫妻二人三天的對話,比AI還像AI。
“嘿,嫂子好,各位好!”邢開宇一如既往熱烈地打招呼,牽回她的思緒。
她微笑回應(yīng),然后低聲呢喃重復(fù):“叮dio習(xí)家......心想事成......”
發(fā)音差距這么大,再給她一天一夜也想不到是這個成語。
“海寧話還挺有特色的。”她只能這么總結(jié)。
“還是姐夫見多識廣!”許妍快成容承洲的腿毛了,“心想事成的寓意不錯,我就拿這個‘叮dio成家’吧!該你挑啦茗姐。”
“好,我看看。”
江茗雪拿起另外一顆雕著椰子樹的椰雕,問身后的容承洲:“這個‘嘻嘻如己’是什么意思?”
容承洲不緊不慢答:“事事如意。”
江茗雪換了一顆:“這個‘恭咦哇塞’呢?”
容承洲:“恭喜發(fā)財。”
“那這個‘丁替勁康’呢?”
“身體健康。”
江茗雪對挑紀(jì)念品不是很上心,只是想趁機偷學(xué)海寧話。
“‘魯?shù)谙罄病兀俊?/p>
容承洲抬眼看她,緩緩道:“你真漂亮。”
“哎呦~~”許妍和邢開宇起哄。
江茗雪臉一紅,故作鎮(zhèn)定轉(zhuǎn)移話題,拿起最后一句標(biāo)語不同的椰子燈:“那這個‘瓦以灣魯’呢?”
他垂眼,淡聲問:“確定要聽嗎?”
江茗雪被他的反問弄得心里打鼓,但還是點頭:“當(dāng)然。”
前面都是祝福的話語,這句總不能是什么罵人的話吧。
集市喧鬧,叫賣聲此起彼伏,灰塵味和花香味相互摻雜,人群熙熙攘攘從他們身后略過。
在這嘈雜的環(huán)境中,容承洲掀起薄薄的眼皮,字字清晰,穿透八十分貝的噪音傳入她的耳間:“它的意思是——”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