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湊到耳邊說話時,比起‘聽’,先感受到的其實是驟然逼近的熱源,呼吸間渡出的熱氣,以及漫進鼻腔的對方身上的氣味。
回過神,莉莉婭伸手捂住發(fā)癢的耳朵,脖子后仰,頭向另一邊微微偏去,即便已經(jīng)這樣努力拉開距離,可側(cè)過臉看向他時,鼻尖還是差點擦到他的下頜。
有點太近了。
但她也沒能說出口。
莉莉婭被他壓在懷里,也不想和他對視,只敢盯著他涂著油彩或者粉底的臉頰看,距離太近了,以至于瞳孔都失焦了,只能看見白茫茫一片的皮膚,看不見更細(xì)致的毛孔和肌膚紋理。
又也許他的皮膚就是這樣好也說不定。
思緒胡亂地飄著,可沒飄兩秒就被肩膀上驟然加重的力道叫了回來,莉莉婭回過神,抬起臉和他說:“我壓了你哦。”
在她說話之前,西索似乎一直是帶著笑的。
至少先前她的余光里他是這樣的。
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似乎有點興致但興趣不大的樣子。
但在她說完話之后,那笑容就消失了,他這樣奇裝異服又身材高大的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不好惹,此時他連同眼瞼都微微垂下來,攬著她肩膀的手也松懈了,他的手掌不再像鐵鉗似的捏著她的肩關(guān)節(jié),而只是輕輕搭著了。
“真可惜★。”
不再笑著的紅發(fā)男人撇一下嘴角,很小孩子脾氣地開始抱怨。
他說話沒頭沒尾的,莉莉婭不懂他,不知道為什么她壓了他反而可惜。
西索是個很怪的人,莉莉婭總是不理解他在想什么,可要說他是那種聽到她沒壓他就借機生事的家伙……那倒也不至于。
還是那句話,他太強了。
而她又太普通了。
太強的人殺她這樣的普通人是不要理由的,也不需要借機生事。當(dāng)死亡來臨的時候,她這樣的普通人也沒有辦法躲避,正因為此,她總是保持著平常心。
因為一旦被盯上了,除非他厭倦,否則無法擺脫,所以她即便再不情愿,為了活下去也會平和地對待他,而且他也沒提什么過分的要求,所以她就保持著平常心對待他。
現(xiàn)在就是這樣。
她抬起臉,看著他臉頰上的星星圖案,那應(yīng)該是他自己畫上去的,但畫的很好,邊緣很齊,一點也不抖動,也沒有毛邊。
在他的胳膊又一次壓重她肩膀之前,她先一步回過神,主動追問:“為什么?”
她好奇他的可惜從何而來,所以追問。
打扮怪異的人腦回路也異于常人,他的答案完全不在莉莉婭的意料之中,因為他說——
“要是莉莉婭壓的是我的對手,也許證明他會很厲害★~”
“……”
這有什么因果關(guān)系嗎?
莉莉婭大腦宕機了一瞬,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大概是覺得她在這方面也能逢賭必贏,所以,如果她賭了他的對手贏,就大概說明對手厲害到足以戰(zhàn)勝他這類的吧……
和瑪麗一個想法!
真討厭!
真討厭!
對人有過高的期待,一旦達(dá)不到這樣的期待就叢生出失望可惜,真討厭。
也許是接連遇到幾個人都這樣,莉莉婭不知道怎么有點煩躁了。
她撇了撇嘴,突然覺得和身邊這人的距離近到有點讓人生厭了,于是她雙手抱臂,扭了扭身體,從他本來就虛虛攬著自己的胳膊底下掙脫了出去,后退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強調(diào)說:“我,不是先知!你不要這樣想!”
她強調(diào)。
就像她之前強調(diào)自己打牌的技術(shù)不怎么樣,只是運氣好,總有一天會輸?shù)哪菢印?/p>
可就像那時一樣,西索這回聽過了她的話,也像之前那次一樣,只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
“嗯哼★~”
他帶著古怪笑容地看著她,從唇齒里溢出一聲輕哼。
“……算了。”
再多的話對上他那張總含著古怪笑容的臉都會變得說不出口。
而且莉莉婭知道他是不會聽的。
她甚至無法讓瑪麗放棄,又怎么有本事讓西索這樣的人改變想法呢?
實力強的人總是意志堅定,一意孤行的。
她沒辦法改變他。
所以,莉莉婭決定換個話題。
莉莉婭看向西索手中自己花了十萬戒尼買的兌票,伸手想去拿,但西索卻微微抬高手臂躲過了。
他修長的手指像平時夾住撲克一樣夾住這張小小的兌票,逗小狗似的在莉莉婭眼前晃了兩下,金發(fā)少女伸手要搶,但她無論是速度還是身高都遠(yuǎn)遜于面前的男人,手還沒抬起來,兌票就已經(jīng)從她眼前飛走了。
她鼓了一下臉頰,原本張開的五指收緊成拳,下一刻又松開了。
搶,肯定搶不到的。
所以莉莉婭放棄搶奪,干脆認(rèn)輸了。
“不跟你搶了!”
她哼了一聲,雙手抱臂,抿著嘴唇看向別處。
但如莉莉婭所料,她沒有斗志后,西索也失去了耍弄她的興致,伸手將那張他完全看不上的紙還給了她。
莉莉婭不知道他看沒看出她的小詭計,總之,她拿回了她的兌票,然后立刻把它塞進了口袋里。
“西索!接下來要好好打,求你了!”
她頓了一下,又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祈禱:“我之前賭輸了!所以這場請你一定要讓我贏回來!”
“嗯哼☆~”
平時話很多的紅發(fā)男人這時候居然沒有多說話,莉莉婭有些驚訝地抬眼,對上他似笑非笑的,向她垂下的金色眼睛,他嘴唇微微勾起,不是很明顯的笑容,只有些微的笑意流露出來。
莉莉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自己贏錢的機會掌握在他手里,她走近他,繼續(xù)求:“求你了!”
西索沒有理會她的懇求,只微微歪了下腦袋,突然問:“你上一把壓了誰★?”
“一個彩色頭發(fā)的人。”
“……沒印象★。”
在莉莉婭看來,他幾乎沒思考就這樣回答了。
是因為他對這里的強者如數(shù)家珍么?
但由不得莉莉婭細(xì)想,這個人就非常無禮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還不等她躲開,他又直起手指,用食指和中指拍了一下她的臉頰,說:“看來你在天賦不在這方面呢,莉莉婭★~”
她皺著臉躲開了,一邊躲開一邊伸手擦了擦臉頰上他碰過的地方一邊和他強調(diào):“哎呀,不要管什么天賦不天賦了,總之我現(xiàn)在壓了你!求你一定要贏!”
“壓了多少?”
西索說著,低頭看了看不知怎么跑到他手里的兌票:“讓我看看……十萬戒尼?”
在看清兌票上面的數(shù)字時,他的唇齒間溢出了一聲笑。
這笑容的意味并不太友善。
莉莉婭的臉有點發(fā)燥。
“你什么時候拿到的……總之,這已經(jīng)是我全部的現(xiàn)金了!”
她和他強調(diào)!
這是很認(rèn)真的事情,畢竟十萬戒尼快是她半個月的工資了!
可西索是個很怪的人,之前莉莉婭和他除了打牌之外就沒什么接觸還不太了解他,但今天接觸之后,她發(fā)現(xiàn)他似乎非常惡趣味。
她越認(rèn)真,他就越惡劣。
就像現(xiàn)在,他居然捏著那張兌票,笑著看她:“這樣么?那如果我輸?shù)簟睢俊?/p>
他放慢語調(diào),似乎在故意等她反應(yīng)。
直覺告訴她,對付這樣的人,只要不遂他愿就可以了。
她只要像剛剛搶兌票那樣后退一步,裝作不在乎,他就會失去興趣了。
但也許是接二連三被他逗弄,也許是她不喜歡這樣被他戲耍,也許是因為她很討厭沒有原則故意輸?shù)男袨椋运辉敢馔撕笠徊健?/p>
“故意輸?shù)脑挘以僖膊粫湍愦蚺屏恕!?/p>
她板起臉,很認(rèn)真地和西索強調(diào)。
“哦?真的嗎★?”
西索依舊似笑非笑地俯視著她,沒有板起臉,沒有露出特別興奮的古怪微笑。
在不打牌的時候,莉莉婭就是個普通人,完全不足以引起他的興趣,所以當(dāng)然不配讓他嚴(yán)陣以待。
當(dāng)然,比起普通人,她還是有些特別的。
他期待她也許在其他方面也能展現(xiàn)特殊天賦,所以他才會和她說這么多話。
他低垂著眼瞼,看面前這個競技場內(nèi)任何一個參賽者都可以隨手殺死的金發(fā)少女說無知者無畏的厥詞。
“是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和你打牌的。”
她說。
西索真想為她的勇氣鼓掌。
但太弱小了,提不起興趣來。
所以只能隨意地,敷衍地夸贊她的勇敢。
“~悍不畏死呢,莉莉婭★~”
普通的,弱小的,一下就會死掉的莉莉婭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嘴唇很固執(zhí)地看著他。
好像真的不怕死。
但是,沒有見過死亡的年輕生命都是這樣的。
西索歪了歪頭,看見自己在她綠色眼眸中的倒影,突然覺得有些手癢。
但一想到真要動起手來,她這種弱小的普通人甚至連恐懼都來不及就死了。
多么無趣,讓人提不起勁來。
所以他手中的兌票沒有割開它主人的喉嚨,而是又落進了她的口袋。
他微微傾身,將這張紙片又塞回莉莉婭深棕色外套的口袋,他湊近她,她身上有一股蛋糕奶油的味道,很香甜,他有點想咬她,但人嘗起來肯定和蛋糕不一樣,所以沒有動口,只是在她耳邊說:
“嗯~雖然很好奇你臨死時的表情,但我不會的。我會認(rèn)真地戰(zhàn)斗的哦☆~”
“那就好。”
金發(fā)少女松了口氣,而后前一秒還膠水一樣黏在她臉上的固執(zhí)倔強瞬間消失了,她像沒聽到他前半句話似的,整個人松懈下來,單手握拳半舉在身前給他加油,說:“我感覺,你一定會贏的。”
“為什么?”
“因為,在大廳里站了這么久,你是我見到的,感覺,最厲害的人。”
她語焉不詳?shù)慕忉尅?/p>
這話聽在西索的耳中卻是另一種含義。
“直覺么☆?”
他微微睜大眼睛,稍有興趣地提問。
“差不多吧。”
莉莉婭點點頭,畢竟讓她這樣的門外漢具體分析誰強誰弱也不現(xiàn)實,所以說是直覺也沒問題,不過承認(rèn)歸承認(rèn),她必須跟這家伙強調(diào):“但如果錯了,你也不許怪我!如果對了,更不許把我當(dāng)成先知!”
她已經(jīng)受夠了!
她說這話時是非常認(rèn)真的!
但是……
“嗯哼☆~”
紅發(fā)男人只是歪歪頭,一點也不認(rèn)真地用氣音回應(yīng)她。
好吧,他一點也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真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