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心中警鈴大作，看向周榮升的目光瞬間冷了好幾度。

她當機立斷，不容置喙地開口道：“好了，時辰不早了。嬌嬌，你明日還要去給女先生請安，檢查功課，先回你的院子歇息去吧。”

“母親……”宋嬌嬌正沉浸在與周榮升“心有靈犀”的喜悅中，被母親突然打斷，頓時有些不情愿。

“嗯？”陳夫人的眼神沉了下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宋嬌嬌心里一顫，不敢再多言。她萬般不舍地看了周榮升一眼，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在丫鬟的簇擁下退出了承安堂。

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陳夫人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

待宋嬌嬌走后，她才轉向宋華，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溫和：“侯爺，既然周榮升才學出眾，依我看，就依世子先前所言，讓他脫去奴籍，留在世子身邊做個伴讀，也好時時督促世子用功。”

她嘴上說著為世子好，實則是想將周榮升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起來，免得他再和嬌嬌有什么牽扯。

宋華正在興頭上，自然滿口答應。

一旁的世子宋世錦，見自己那個眼高于頂的妹妹都對周榮升另眼相看，也覺得十分新奇，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笑道：“既然父親母親都同意了，那以后，你就是本世子的伴讀了。可得好好督促我讀書，若是我學問沒長進，唯你是問。”

“是！草民……不，學生周榮升，定不負侯爺、夫人、世子厚望。”周榮升大喜過望，連忙跪下謝恩。

塵埃落定。

他終究還是如前世一般，從一個卑賤的馬奴，一躍成為了侯府世子的首席伴讀。這是他踏入青云之梯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宋千千站在人群的邊緣，靜靜地看著那被眾人簇擁的周榮升，眼底最后一點看好戲的溫度也消失殆盡，只剩下徹骨的冰冷。

她失望地發現，即便她重生歸來，布下了陷阱，卻還是因為宋嬌嬌那個變數，讓周榮升逃過一劫，依舊走上了前世的老路。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周榮升就是當上伴讀之后，與宋世錦一同參加院試。結果，宋世錦堪堪考過，他卻一鳴驚人，考了案首。從此，名聲大噪，一步步走入朝堂，最終成了那個顛覆侯府，害死她全家的劊子手。

這一世，絕不能再讓他有這個機會。

既然陽謀不成，那就只能用別的法子了。

宋千千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凜冽殺意。

看來，想讓他身敗名裂，是行不通了。

那便只能……想辦法，在他考取功名之前，讓他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承安堂內的風波暫歇，眾人心思各異地散去。

周榮升意氣風發地跟著世子宋世錦離開，去熟悉他作為伴讀的新差事，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野心。

宋華還沉浸在喜得人才的興奮中，拉著幾個幕僚去書房繼續高談闊論。

轉眼間，華麗寬敞的正堂內，便只剩下侯夫人陳夫人和角落里默然而立的宋千千。

“千千。”陳夫人揉了揉發緊的眉心，換上了一副溫和慈母的面孔，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宋千千依言走上前，垂著眼簾，一副恭順的模樣。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陳夫人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審視，“我竟不知，你還通曉詩文。”

“胡亂看過幾本書罷了，讓母親見笑了。”宋千千不卑不亢地回道。

陳夫人見她并不居功自傲，神色緩和了些許，繼續道：“你初來乍到，府中上下都還不熟悉，我已命人為你準備了新的衣衫首飾，都送到你的梧桐院去了。那些都是嬌嬌幫你挑選的，你那妹妹，眼光是極好的，給你的，也都是頂尖的料子和時興的款式。”

她說著，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拉住了宋千千的手，輕輕拍了拍：“千千，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嬌嬌這孩子，本性是頂善良的，她只是被我們寵壞了，有些小性子。她到底比你小，是你妹妹，你往后，要多讓著她些，知道嗎？”

又是這套說辭。

前世，她聽了無數遍。宋嬌嬌闖了禍，是“她年紀小，不懂事”；宋嬌嬌搶了她的東西，是“你是姐姐，讓著她些”。

宋千千的心底泛起一陣冰冷的嘲意，面上卻抬起頭，露出一張天真而困惑的臉。

“母親，”她輕聲問道，聲音清脆，“誰是姐姐，誰是妹妹，當真是母親一句話便能定下的嗎？”

陳夫人一愣：“你這是什么話？自然是你……”

“可是，”宋千千打斷了她，眼眸清澈地望著她，仿佛真的只是一個不解世事的孩子，“可是我瞧著，嬌嬌妹妹比我高，看著倒比我年長幾歲。母親，會不會其實我才是妹妹呢？”

陳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她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強行將這個話題揭過，臉上擠出一絲略顯僵硬的笑容：“你這孩子，當姐姐又有什么的。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

她試圖再次強調道：“嬌嬌的審美是滿京城都公認的出眾，你若是有什么衣物搭配上的難題，盡可以去問她。母親希望你們姐妹能和睦相處，你們一個是我親生的，一個是我養了十三年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誰我都割舍不了。千千，你多體諒一下母親的用心，好嗎？”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她才是那個最委屈、最左右為難的人。

宋千千在心中冷笑一聲。

體諒？

前世她體諒了一輩子，換來的卻是她極致的偏心。這一世，她再也不會信這些虛偽的母女情深戲碼。

但面上，她卻順從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是，女兒知道了。”

見她“聽話”，陳夫人總算松了口氣，揮揮手讓她退下了。

宋千千轉身離開承安堂，夜風吹在她臉上，帶著一絲涼意，卻讓她混沌的思緒變得無比清晰。

通往梧桐院的路，需要穿過一小片花園。夜色深沉，花木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出張牙舞爪的形狀。

剛走到一處假山旁，一道黑影忽然從暗處閃了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How are you?”

是周榮升。

他顯然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一雙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驚人，死死地鎖住她，帶著急切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