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沉,寒風嗚咽。
殯儀館停車場上,兩個司機縮著腦袋在角落抽煙。
“老李,跟在你們少爺屁股后面,那個鼻尖有顆痣的妞是誰啊?嘶,長得賊帶勁。”
“嗐,她啊~就是竺家的那位。”
“那個童養媳啊!這都幾年了,你們少爺還不娶她?”
“娶什么娶,你看我家少爺把她放心上了嗎?放心上會把她一個古法制香師,扔公司后勤部當小職員嗎?會談了這么多年都不跟陸老爺子說嗎?會這么多年都只能住在保姆房嗎?”
“南方小地方來的,連她自己親生爸媽都看不上的人,哪有資格進陸家的門?告訴你,見著她敷衍敷衍得了,還能真成陸家人不成?”
“那她這么些年,對陸家掏心掏肺的,圖啥?”
“誰知道,就是犯賤吧。”
老李嘖了聲,扔了煙頭轉過身,被眼前纖細的黑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竺……竺小姐。”
夜風卷起竺硯秋的長發,看上去眉目都是冷的。
素黑大衣襯得她本就瑩白的臉,更白了幾分。
她垂著眼睛,看不清表情,放在身側的手指在冷風里微顫。
老李有些慌:“竺小姐,我剛才……”
竺硯秋平靜地把手放進口袋
“送我回去。”
陸家繼承人的葬禮規模非同尋常,已經連續做了三天三夜。
竺硯秋之前不覺得累,可聽到陸序白那番話后,只覺得疲倦像潮水般涌上來。
頭疼并沒有因為洗了澡好一點。
竺硯秋躺在床上,閉眼死死抓著只卡皮巴拉玩偶。
腦中像有枚細針不停攪弄,不一會,睡衣就濕透了,粘在背上癢而黏膩。
兩個司機的談話裹著寒風在腦子里反復回蕩。
“那她這么些年,對陸家掏心掏肺的,圖啥?”
“誰知道,就是犯賤吧。”
沒錯,就是犯賤。
她掙扎起身,打開最底層的抽屜抓出瓶藥,胡亂地倒出幾顆就悶進嘴里。
身上干了濕,濕了干,反復幾次后,耗干精力的竺硯秋終于成功睡了過去。
被電話鈴聲驚醒時,竺硯秋瞄了眼時間。
2:02。
她躺下時已近12點。
再看來電顯示:陸序白。
“喂。”她的聲音嘶啞得像塊破布。
“你怎么現在才接電話?”陸序白不滿,“我從11點開始給你發消息,你一條都不回。”
竺硯秋無意識地扯了下卡皮巴拉的毛:“有什么事嗎?”
“望舒現在就要過去。她不喜歡外人動她的東西,你去給她收拾下房間,再……”
“我?”竺硯秋打斷他,“現在?”
陸序白停了幾秒。
竺硯秋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他在生氣。
“你今天怎么回事?”
“算了,望舒的事比較重要,你現在立刻去準備……”
“陸序白,我頭疼。”
陸序白一愣,頓了頓說:“那我把需要準備的發微信給你,你記得定個鬧鐘……”
啪。
竺硯秋掛了電話。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被揪禿了一塊毛的卡皮巴拉,喉嚨像吞了刀片般的疼,把臉深深埋進了被子。
清晨,竺硯秋被敲門聲吵醒。
這個點,能來敲她房門的也就只有陸序白。
應該是興師問罪吧。
她自嘲地笑了下,慢悠悠地打開了門。
喵——
凌厲的貓叫劃破空氣,直刺她的耳膜。
黑影快如閃電,朝著她面門急速撲來。
在被尖利爪子撓到的剎那,竺硯秋只覺得大腦一炸,五臟六腑都跟著巨顫起來。
噩夢般的片段急速在眼前閃過,強勢掠奪胸腔里的氧氣。
她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胃部劇烈痙攣,趴在地上大聲干嘔起來。
這幾天她吃得少,除了混著藥片碎末的胃液,什么都吐不出來。
可胃此刻像個狂舞的魔鬼,讓她無法停止嘔吐。
胸口痛得像要裂開。
喉間漫出腥甜,竺硯秋吐出最后一口,模糊的視野里是滿目猩紅。
“穗穗,你怎么了……”
這是昏死過去前,竺硯秋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竺硯秋覺得自己沉入一片暗黑海域。
冰涼的海水從每個毛孔肆意鉆入,不斷吞沒意識。
肺部空氣被抽空,她無聲地用力大張著嘴,卻呼吸不到一絲氧氣。
周圍有許多聲音,吵得她頭疼——
“是急性應激反應引起的急性心律失常!”
“快,送搶救室!”
“病人瞳孔放大,血壓一直在降,上AED!”
為什么身上到處都在痛。
為什么心臟像被千刀萬剮。
整個人浮浮沉沉間,竺硯秋心里浮上一個念頭。
“這回,終于是要死了吧。”
……
再次醒過來,目之所及都是白色。
點滴徐徐滴著,很安靜。
有人在一邊低聲說話。
“……對,還在ICU,剛剛搶救回來。少爺你要來看看竺小姐嗎?”
房間太安靜,聽筒里的聲音輕卻清晰:
“我不過去了,望舒還在搬東西,我得盯著點。”
“那等她出了ICU再說吧。”
再說什么?竺硯秋頭疼欲裂。
只起了個迷迷糊糊的念頭,就陷入黑沉的夢。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三天后她轉到普通病房后就知道了。
“知錯沒有?”陸序白站在病床前半晌,說了他過來后的第一句話。
剛從藥物反應中恢復過來,竺硯秋腦子發沉、嘴里發苦:
“錯?”
“陸序白,那是一只黑貓。”她咬重了最后兩個字。
陸序白快速地皺了下眉,眼底閃過猶疑,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黑貓,可也不至于進ICU吧?”
“望舒是你親姐姐,不就是只貓,你就不能努力適應一下?”
竺硯秋閉嘴了。
如果陸序白有稍微放在心上,就應該能記得她說的是“我看不了黑貓,可能會死”。
無力感上涌,她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現在是,前面的五年也是。
她的淡漠讓陸序白的臉徹底沉了下來,眼里的怒意濃烈得要迸出來。
但看到她蒼白的臉和掛著留置針的手,勉強忍住了。
“穗穗,我真的不喜歡你這樣。”
“我照顧望舒明明是在替你贖罪,你還年輕不理解沒關系,但還因為這個吃醋是不是就太不懂事了?”
“不但如此!”他數著她的罪狀,似乎她罪惡滔天,“你還搞出什么劇烈應激反應,把自己送進搶救室來阻止望舒住到家里。我們在一起五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這個病?”
“那不過是她養的一只貓而已!”
“望舒嚇壞了,還因為擔心你這三天都沒睡好。竺硯秋,她為你犧牲了這么多,我為你考慮這么多,你就拿這些回報我們嗎?!”
“本來當天你就該跟她道歉的,但看在你還在ICU的份上,我幫你先緩過去了。明天你出院回去,立刻、馬上跟望舒道歉!”
竺硯秋沉默聽完,抬眸看這個愛了五年的男人。
他素來注重儀表風度,談吐總是儒雅緩慢。
五年里,他喊她全名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么疾言厲色。
對她。
為了另一個女人。
還說“我們”。
竺硯秋不合時宜地笑了,卻不小心扯到嘴上一個小破口。
泛起細密的疼痛。
“你還笑得出來!”陸序白氣得太陽穴青筋暴動,拳頭捏了又捏。
“我很早就想問你了,陸序白。”
竺硯秋笑了很久,才懶懶地問,“這么熱心替我贖罪,你是耶穌嗎?”
“什么?”陸序白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在中國應該叫道德標兵。”竺硯秋干巴巴鼓了幾下掌,“真是感動中國好前任。”
“你!”陸序白氣得發怔,卻還是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你說我是什么?”
竺硯秋的神色恢復淡漠,沒什么血色的嘴唇揚起好看的弧度:
“我們分手,陸序白。”
從你說出“我們”這個詞開始,你就不再是我值得付出的愛人。
十分鐘后。
竺硯秋站在落地窗前,看陸序白沉著臉上了黑色賓利,絕塵而去。
捏著手機的指節泛白。
屏幕上,是陸序白發來的關于竺望舒入住的注意事項。
密密麻麻,占據了大半個屏幕。
竺硯秋眼底冰涼一片,撥通了電話。
“檸檸。”
“我明天出院。關于那個計劃,我們得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