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鄭獵戶父子扛著黑鷹腿。
走出雪嶺山。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嶺山上的雪化開后,不只是大大小小的獵戶走山客重新往來山中開始活計。
山腳下外圍的空地上。
也早就停滿了云州各家商戶的馬車,第一時間從獵戶,跑山人手中收購山貨。
至于兇獸肉這種需求量大的山貨。
官府更設有專門的收購部門,當然了官老爺自然不會親民到親自跟這些獵戶走山人打交道,一般會將收購兇獸的任務,承包給當地富商,如此還能撈上一筆油水。
就比如云州。
從官府手中,接手兇獸收購生意的商戶有三家。
一是王氏錢莊的王狗兒
二回春堂的鄭懷義。
三是煙花巷的黃鵬。
如今鄭懷義與王狗兒一同暴斃,便只剩下黃鵬一家獨攬這兇獸生意。
鄭守田乃是云州城最好的獵戶。
對此自然門清,扛著黑鷹腿穿過人群,很快找到了煙花巷的攤位。
黃鵬正坐在馬車廂內的軟榻上喝茶,瞧見鄭守田來了,他笑呵呵的打招呼道:“鄭獵戶又有貨來了。”
云州城獵戶雖然多。
但只有鄭守田能穩定的搞到兇獸肉,在獵戶里名氣很大,黃鵬認得他。
鄭守田應了一聲。
手腳很是麻利的將背上的黑鷹腿解開繩索放到地上,他彎著腰點頭道:“黃掌柜,您看看今天的貨?!?/p>
黃鵬長得頗為富態。
穿著一身暗金黃色絲線縫制的華服。
肥碩的耳朵上掛著兩塊拳頭大小的金墜,隨著他扭頭打量地上的黑鷹腿,金墜也跟著晃了晃。
“不愧是云州城最有名的獵戶,還是這么有本事,每次都能弄到好貨。”黃鵬夸贊道。
以往聽到這番贊許。
鄭守田臉上總會浮現幾分傲意,可今日卻怎么都自得不起來了,跟個霜打的茄子,他把頭埋得更低,藏著臉上的尷尬道:“東家能看上就行?!?/p>
如今大雪封山。
城里尋常的野味都緊俏得很,價格都漲了小半,更何況兇獸肉了,黃鵬自然看的上這上好的鷹肉,他招呼身邊小廝:“去稱稱多少斤,好給鄭獵戶折算銀子?!?/p>
在鄭守田的忐忑中。
幾個小廝將黑鷹腿扛到馬車后的大秤上,約莫片刻,領頭的小廝張強回來抱拳道:“東家,去掉羽毛和無用的骨頭,還剩一百九十八斤七兩?!?/p>
聽到這個數字。
低著頭的鄭守田愣了一瞬。
而后他趕忙抬頭對黃鵬道:“東家,是不是稱錯了?那條黑鷹腿我先前掂量過,少說也有**百斤,就算去掉羽毛和骨頭,也得五百斤往上,不可能只有兩百斤??!”
如今云州城兇獸肉價格飛漲。
黃鵬從云嶺山外低價收購到運回云州城高價拋出,一來一回就有大把銀子可賺。
把鄭獵戶這邊的價格壓得越低。
他的利潤就越高。
若是換作平常,做這樣的事無異于殺雞取卵,自毀招牌,可現在鄭懷義王狗兒已經死了,往后整個云州城承包兇獸生意的只剩他一人。
鄭守田這樣獵戶除了把肉賣給他。
還能賣給誰?
如此還不是他說多少斤就是多少斤?
黃鵬面露不悅道:“怎么,鄭獵戶覺得我會坑你?”
鄭守田不敢得罪黃鵬,連連抱拳道:“不敢,只是小人背來的這條黑鷹腿確實不可能只有兩百斤啊。”
黃鵬嗤笑一聲。
“既然鄭獵戶不信……”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張強,“聽到沒?鄭獵戶說不信,還不趕緊把大秤推出來,當著他的面再稱一遍?!?/p>
張強聞言稱是。
冷笑著瞪了鄭守田父子一眼,隨后和幾個小廝一起,將馬車后的大秤推到跟前。
當著鄭守田的面重新過秤。
結果大秤刻度赫然停在一百九十八斤的數字上。
黃鵬笑道:“鄭獵戶現在可滿意了?”
鄭守田難以置信。
事到如今他豈會不知黃鵬在故意坑人?
而跟在他身后的鄭飛攥緊拳頭,忍不住的怒喝道:“你們這是黑心秤!故意坑我們!我爹當三十多年獵戶了,用手一拎就知道多重,你們這些奸商,這肉我們不賣給你……”
話音未落。
只聽“啪”的一聲。
張強揚手一巴掌扇在鄭飛臉上,鄭飛臉頰上立刻留下清晰的紅腫掌印。
“小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們東家開門做生意,豈容你這般詆毀?”
“嫌價格低就趕緊滾,滾去找別家賣!”
“少在這兒tmd胡言亂語!”
張強活動著手腕,“呸”地朝鄭飛臉上啐出一口唾沫,鄭守田用身子擋過。
哪里還有別家。
鄭王兩家已死。
整個云州收兇獸肉的,只剩下煙花坊的黃鵬了。
不把肉賣給他。
哪有錢給家里老婆治病?
鄭守田按住氣得發抖的兒子,佝僂著身子替鄭飛跟黃鵬賠罪道:“東家莫要怪罪,我們山野之人不懂禮數?!?/p>
見鄭守田服軟。
坐在馬車上的黃鵬端著茶水抿了一口心中暗笑,這些窮鬼就是好欺負。
無論怎么欺負都不敢反抗。
明明六七百斤的黑鷹腿,自己說兩百斤斤,他們也只能認,哈哈哈。
里外里又能多賺幾百兩銀子。
黃鵬心情很是不錯。
從身旁的錢袋子里掏出張一百兩銀票,他如賞賜般順著窗口扔出馬車,打發鄭獵戶道:“你們也不容易,不到兩百斤的肉,最多也就九十七八兩銀子,我心善給你折個整,這是一百兩銀子,拿著滾吧。”
冷風呼嘯,百兩銀票在微風中飄轉。
落在身前的雪地上。
鄭守田望著地上的一百兩銀票,望著他放棄尊嚴“偷”來的錢,依舊還被如此盤剝。
他咬緊后槽牙。
站在雪地里的身體很是掙扎
張強見他不撿又厲聲喝道:“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謝過東家大恩,撿起銀子滾!”
沒有辦法。
為了救老婆鄭守田放下所有的尊嚴。
兩腿一彎跪了下來。
鄭飛捂著紅腫的臉頰,拉著鄭獵戶怒道:“爹!你跪他們干什么!他們擺明了就是欺負人!不要跪他們!快起來!”
鄭獵戶屈辱的按住鄭飛。
向黃鵬叩首,他懇切哀求道:“東家,求您開恩!孩子他娘重病,急等著銀子抓藥,求您多給點吧!”
“不是已經給你一百兩了?還想要什么?你當我開義莊的?”黃鵬臉色驟然冷下。
“一百兩真的不夠!”
“東家您就行行好吧!孩子她娘重病需要二百兩湯藥錢救命,不然熬不過這個冬天!這黑鷹腿五六百斤最少值三百銀子?!?/p>
“俺是要二百兩!”
“多出來的一百零情愿奉給東家!”
“還求東家開恩!”
鄭守田低下頭連拜三下。
“好你個鄭獵戶,多給你幾兩銀子還不滿足,還說我占你便宜了!”黃鵬滿臉怒容的看了張強一眼,張強立刻心領神會,喝罵道:“賤種!東家已經多給了,你還得寸進尺,簡直不要臉!”
他大步上前。
抬腳狠踹在鄭守田臉上,只聽“咔嚓”一聲,鄭守田的鼻骨被踹斷,鮮血頓時從鼻孔中噴涌而出。
“??!你們欺人太甚!”
先前挨了一巴掌的鄭飛,見父親如此受辱,氣的胸膛快要炸裂,他抄起背在身后的鋼叉。
沖上去就要和張強拼命。
滿臉是血的鄭守田急忙拉住他,得罪黃鵬就等于斷了妻子生路,鄭守田喊道:“東家!小人是賤種,您罵得對!只求您再多給一點,孩子他娘等著救命??!”
進了錢袋子的銀子還想讓我拿出去?
做什么夢!
黃鵬冷聲道:“我黃某在云州城混了這么多年,什么人沒見過?想跟我耍無賴,簡直笑話!給我打,打到他們服為止!”
得了命令。
張強帶著一幫人手持鐵棍,獰笑著圍住鄭氏父子,七八根鐵棒呼嘯掄下。
周圍的走山人不忍直視。
紛紛扭過頭小聲議論:“也不知道鄭獵戶抽什么風,咱們從云嶺山弄來的山貨,向來不都是城里老爺說給多少就拿多少嗎?”
“可不有口飯吃就不錯了,萬一得罪了人,以后山貨賣不出去,大伙都得餓死!”
“就是啊,咱們這些人哪有資格跟老爺們講價?一百兩銀子不少了,這鄭家父子實在太貪心了!”
鄭守田年歲大了。
練的還是雜相。
血氣倒退后難以動用神相之力,只能死死的護著鄭飛,硬扛這些鐵棍。
“東家已經多給你銀子了,不知足,竟然還想多要!”
“你說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怎么那么貪心!該不該打??!”
張強邊打邊罵,掄起一棍子“砰”地砸在鄭獵戶的腦門之上,看著殷紅的鮮血頓時順著老父親的臉頰流淌下來。
滴到了自己的臉上。
鄭飛的理智在這一刻轟然破碎。
“俺殺了你們!”怒吼著,他沖開鄭獵戶的保護,猛然拎著手里鋼叉朝著張強掄來的鐵棍砸去!
當啷一聲脆響!
熾紅色的星火飛濺!
雙手握著鐵棍的張強只覺得一股巨力迎面襲來,震得他雙手劇痛,一瞬間被打得噔噔噔往后退了數步。
再看他握著鐵棍的雙手。
皮肉已然撕裂,殷紅的鮮血不住流出。
張強心中震驚不已,他跟黃鵬乃是表兄弟,這些年靠著黃鵬的接濟,花了好千八百兩銀子,成就了二等筑基,有著四五百斤的力氣!
如今讓一獵戶之子擊退。
頓難以接受!
“兔崽子,張爺要打斷你這兩條腿!”張強以聲助威,忍著雙手的疼痛,掄起鐵棍。
然說是打腿。
他手中棍影極其狠毒的瞄著鄭飛腦門!
然而發了狂的鄭飛不等他鐵棍落下,反而不退反進,“噗”的一聲悶響。
他用后背硬扛了這一棍。
平常人挨上一下。
怕是半邊身子的骨頭都要被打碎,脊柱也得斷裂。但鄭飛卻跟個沒事人一樣,怒吼著沖到鄭強面門!
鄭獵戶乃是云州最好的獵戶。
尋常獵戶,或許兩三年都未必能弄到一塊兇獸,可他每隔三五個月,便能靠著一手隱蔽氣息的功夫偷襲得手,帶回一塊來。
多了一二十斤,少了四五斤。
幾十年來靠著這門手藝。
攢下了不菲的家私。
哪個當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當了一輩子獵戶的鄭守田知道獵戶有多卑賤。
為了鄭飛不走自己的老路。
他早就將攢下的家底,全都用在了鄭飛身上,在鄭飛十幾歲出頭時。
便幫他完成了二等筑基。
鄭獵戶雖沒本事偷襲七品巔峰兇獸,繼續幫鄭飛完成一等筑基,但九品兇獸的精血也是不缺。
日積月累下。
二十歲不到的鄭飛,一把子力氣,雖沒有千斤力,可說也有七八百斤的力道!
尤其那虎頭虎腦的一身骨架。
壯實的猶如兇獸!
此時硬挨了一棍的鄭飛左手拽著鋼叉,直往張強的面門刺去,鋼叉尖上寒芒銳利,張強嚇得急忙側頭偏閃!
可那三股鋼叉左右分岔。
他躲過中間,再想躲兩邊已來不及。
只聽“噗嗤”一聲!
左邊的叉尖已然戳瞎了他的右眼,紅的、白的、黑的霎時間噴出眼眶!
“?。。?!”
劇痛之下,張強雙腳用力一蹬踹在鄭飛腹部。
鄭飛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擠成一團。
嗚地吐出大口血來,被踢飛出去,丟了鋼叉,后背摔在雪地上,濺起大片飛霜,然才剛落地,鄭飛便像一頭兇獸般猛地轉過身來。
手腳并用。
飛身將張強撲倒在地,一拳一拳往他臉上砸去,嘶吼著:“殺了你!殺了你!”
擋不住鄭飛的力氣。
快要被打死的張強,雙臂護著腦袋,嘶聲怒吼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一起上把這小子打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看傻了的幾人,在張強一聲厲吼之后才反應過來,拿著鐵棍急吼吼向鄭飛身上打去。
不等他們的鐵棍落下。
砰砰砰!
一道人影忽然闖進了人群,三拳兩腳之間,幾個打手皆口吐鮮血的倒飛出去。
隨即中氣十足的怒喝。
在眾人耳邊炸響,“你們鬧什么呢?不知道大夏嚴禁持械私斗嗎?。?!”
這聲音猶如驚雷。
震的黃鵬,一眾吐血倒地的小廝,都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連發瘋的鄭飛也清醒了過來。
聞聲望去。
卻見喊話的是一位黑臉大漢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中。
與他站在一起的。
還有一位英武俊朗的少年。
少年雖身著粗布衣衫,卻格外引人注目,雙眉如墨,眸似燦陽,冰天雪地中,陽光灑落,似在他黑發鍍上一層光芒,宛如天神般奪目。
不是楊安李巖兩人又能是誰。
楊安拍著鄭飛的肩頭安慰道:“鄭飛兄弟,沒事了?!?/p>
“安…安哥,他們欺負俺!”鄭飛似見到了親人,淚水模糊眼眶,滾滾落下。
染血的拳頭,使勁擦著都擦不完。
馬車上的黃鵬看清來人是誰,那張富態的面皮哆嗦了兩下,耳朵邊戴著的金墜子也跟著七上八下晃動起來。
心中驚呼。
這不是李巖李參軍和他小舅子楊安嗎?!
要說整個云州城最近誰風頭最盛。
那必然是李巖和楊安!
兩人殺了王狗兒、殺了鄭懷義,進了云州大牢,不僅沒惹上麻煩,還獲了爵位。
一個三等簪裊。
一個二等上造。
尤其是李巖現在可是法曹參軍,誰要是得罪了他,說今天拿你下獄就不會等到明天!
黃鵬自認在云州城也算有頭有臉。
但終究只是個沒有官身,也沒有爵位的普通生意人,甚至連王狗兒和鄭懷義都比不過,哪里敢得罪這兩位煞星。
當瞧見楊安似與鄭家父子認識。
更是人都麻了!
黃鵬趕忙跳下馬車,絞盡腦汁想著怎么挽回!
然而雙腳還未著地。
張強趁著鄭飛大哭時,從他身下掙脫出來,捂著瞎了飛眼睛向李巖厲聲罵道:“我們干你這黑大漢什么事?且不說那對不識好歹的賊人,持械傷人,打瞎了老子的眼睛,老子要打廢他告官,拿他們償命!”
“就我們黃東家的事你也敢管!”
“吃tm熊心豹子膽了!!找死是不是!!!”
張強我Cnm?。。?/p>
聽到這話。
黃鵬的臉嚇得都綠了,慌亂中沒有注意到腳下,登時踩在一塊濕滑的巖石上。
哎呦一聲。
他咕嚕嚕滾了幾圈。
跟個西瓜似的摔進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