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哲官拜正四品別駕。
再往上一步便是能坐鎮一方的三品大員,他在云州城內叱咤一方,勢力僅在崔萬州、林業平二人之下。
如今見這般大官對自家如此客氣。
李巖與楊寧受寵若驚,招呼楊安一同見禮,齊聲道:“見過吳大人?!?/p>
吳哲心里清楚。
楊安背后站著的那尊大神是安樂公主,背景通天,他還想著巴結楊安,好往上躥一躥。
他半點兒官架子都不敢有。
不等三人才剛抱拳行禮,吳哲便快步上前扶住他們,親切說道:“李參軍還有云深跟老夫都是老相識了,不必如此多禮。”
李巖連聲道:“不敢不敢。”
跟在吳哲身后的吳桐沖楊安擠眉弄眼笑了笑。
靈仙閣時。
為了對付黑甲士沈月伊那群白蓮教反賊,吳桐林奴皆幫自己而身受重傷,楊安心中記掛著他們,見吳桐這會已經生龍活虎了,他心里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
李巖小心問道:“不知吳大人今早這般大清早前來,是有何事?”
吳哲當官三十余載。
也養成了一番屬于自己的為官之道。
想往上爬,就得有往上爬的態度。
楊郎君的爵位,公主府雖然沒催著他盡快落實下來,但吳哲想著大清早加緊送過來多有誠意,還體現出自己的積極性,
說不定能增加點貴人對自己的印象分。
日后晉升時,也好不被遺忘。
吳哲從吳桐手中接過嘉獎文書,笑呵呵的對李巖道:“李兄可是娶了個好娘子,更有個好妻弟啊!云深前天晚上立下大功,朝廷降下嘉獎,特來通報。”
李巖與楊寧皆是一愣。
二郎前晚不是參加麒麟宴去了嗎?參加宴會也算是功勞嗎?
兩人疑惑時。
吳哲已經整理好儀態,站直腰桿正色道:“楊娘子、云深接旨吧?!?/p>
怎么還有我的事?
楊寧更懵了。
楊安心中有了猜測,莫不是與白蓮教有關?
果然他聽吳哲打開文書念道:“白蓮邪教兇殘成性,危害社稷、屠戮百姓,日益猖狂,朝廷早有剿滅之決心。今云州城萬壽坊二等上造楊安,深入白蓮教巢穴,探得白蓮邪教于云州總壇所在,配合百騎將其一舉殲滅?!?/p>
“此勇舉渾身是膽,氣壯山河!特加嘉獎:原二等上造升爵三級為五等大夫、另賞金千兩、銀萬兩、綢緞三百匹、良田五十頃以彰其勇!”
五等大夫。
此四個字,猶如驚雷般在楊家院子里炸響。楊寧、李巖,抱著滿滿在一旁觀看的陳大姐,還有聞訊圍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下巴全都掉到了地上。
在這萬壽坊住了半輩子。
他們見過最大的爵位就是三等簪裊,在眾人眼里,簪裊就已經高高在上的老爺了!
而楊安如今竟直接成了五等大夫!
比簪裊還要高出兩等!
那豈不是老爺中的老爺?。磕堑檬鞘裁礃拥睦蠣敚?/p>
幾個趴在墻頭看熱鬧的街坊。
心神俱震之下,腳下一滑從墻頭上跌了下去。
楊寧呼吸也急促起來。
白皙的臉蛋浮起一片血色,她左手緊緊抓著李巖的手腕,右手攥著楊安的手,激動到聲音都在發顫,“二郎,夫君,吳大人剛剛說幾…幾這等?”
李巖強忍著仰天長嘯的狂喜,興奮道:“五等!咱們二郎,成了五等大夫了!”
五等大夫乃是民爵中的最高爵位。
其分量之重,遠非二等、三等能相提并論,尋常民爵見到五等大夫,若是大夫爵位的勛貴想,他們都得行跪拜大禮。
從李巖口中得到確認。
自己沒有聽錯,楊寧快要高興的哭出來了,來不及等到清明了,今天夜里就焚香祭拜爹娘!
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然還沒等楊寧激蕩的心情平復,就聽吳哲又開口道:“楊寧秀外慧中,教弟有方,朝廷特封其為從九品誥命夫人,賜五色孺裙一襲,彰其靜姝?!?/p>
什么????
從九品誥命夫人?。。?/p>
楊寧聽到這幾個字剎那,先是一愣,而后胸口的心臟都炸開了!
誥命夫人。
每個封建女子終其一生的追求。
楊寧也曾偷偷幻想過,楊安某一天高中狀元、做了大官,朝廷是不是會封她一個誥命。
可每次這個念頭冒出來。
她都覺得自己在癡心妄想,把頭埋在被子里羞恥的不敢去想象,然萬萬沒想到,居然真的有這一天。
竟來還得這么快!
楊寧還未從剛才的激動中平復,突然被如此大的幸福擁抱,情緒起伏過于劇烈。
她兩眼發黑要暈倒。
幸虧楊安就站在身邊,眼疾手快地攙住了她焦急道:“姐!你咋了!沒事吧!”
李巖也緊張的站過來。
楊寧喘了片刻,定了定神,抓著楊安說手腕道:“沒事!二郎,快、快謝恩,別耽誤了!”生怕接晚了,那五等大夫,九品誥命的爵位會飛了似的。
見老姐真的沒事。
楊安松了口氣攙扶著他,從吳哲手中接過嘉獎,還有那套賜下的五色孺裙。
那孺裙做工極其華貴。
針腳精美、料子考究,楊寧小心翼翼的摸上去,只覺得像摸著天邊的云彩一般柔軟絲滑,她這輩子,連上輩子都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
九品誥命夫人吶!
一旁抱著滿滿的陳大姐,以及萬壽坊趕來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看向楊寧的目光里滿是羨慕。
吳哲笑著對楊寧道:“誥命襦裙顏色越多,便越尊貴。尋常從九品誥命只得二色服,了不起的才得三色,您能獲賜五色服,可是朝廷特加的恩典!”說著,他略有所指的看了楊安一眼。
楊安琢磨出味來了。
姐姐這誥命夫人,怕不是我剿滅白蓮教掙來的,極大概率是姐昨晚幫狗女人罰我跪來一夜祠堂,讓狗女人高興了!
一定是這樣!惡劣的狗女人!
楊安氣的牙癢癢但又覺得有點想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么心情。
封賞過后。
見吳哲一行人來得早,楊安壓下復雜的情緒相邀:“吳大人來的般早來,怕是還沒吃早飯吧?不如喝些早茶再走?”
吳哲本想跟楊一家增進點交情,半點不帶猶豫的答應道:“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起來,云深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在云州城可是人人會誦,老夫對詩詞也頗有研究,正想跟麒麟才子好好聊聊。”
“吳大人客氣了,快請!”楊安笑道。
小心翼翼將五色誥命服收好,楊寧興沖沖道:“阿弟,夫君,你們先招呼吳大人先坐,我跟陳大姐去幫你們準備早茶”說罷,她風風火火的帶陳大姐向廚房的去了。
眾人一起正屋走去時。
吳桐湊到楊安身邊,“云深銀鱗馬,我給你牽來,特意挑了一匹品相好的,就跟那些金銀珠寶放在大門外呢,我還順便給你姐夫也挑了一匹。”
自己害吳桐差點暴斃。
醒了后,吳桐還不忘給自己送馬。
可見其是真把自己當朋友,楊安頗為感動沒管馬的事,他歉意道:“吳兄,前天晚上你跟林兄也出了大力,還受傷頗重,可還好?”
吳桐滿不在的道:“一點小傷而已!公主府的女官醫術超神,給我喂了幾粒丹藥,又施了些神通,當晚就痊愈了。林奴那廝比我好得還快,前半夜就氣呼呼地回家了?!?/p>
“而且我們也不算白干。”
“我跟他也拿了賞賜,都領了三等簪裊的爵位?!?/p>
說到這吳桐停了下道:“不過林奴醒來后,臉色就不好,跟他說話也不理人,好像對咱們倆有意見了?!?/p>
想起前天晚上故意把林奴丟下。
坑他對付黑甲士的事。
楊安和吳桐對視一眼雖然覺得很抱歉,都沒忍住又樂了起來。
“找個時間,咱倆登門給林兄道歉?!?/p>
楊安忍著笑說道。
吳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卻又嘆了口氣道:“不過有件事,我聽說林兄好像是林業平的私生子,以后咱們……”
楊安也微微皺眉。
這事確實不好處理。
他跟林業平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林奴終究救過自己兩次,有過命的交情。
沉思片刻。
楊安道:“不管這些,我只知道林奴是我的朋友。”
吳桐抱拳敬佩道:“云深義氣,兄弟佩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著楊安頓下腳步。
跟李巖吳哲等人拉開距離。
吳桐神秘兮兮的對楊安道:“差點忘記告訴義父了,孩兒昨天派人去煙花巷打聽了,月憐義母還活著,前天晚上被埋在廢墟下時,正好躲在床底下,沒受什么傷只扭到了腳踝。”
“最近云州盛傳義父和義母的風月事?!?/p>
“孩兒跟教坊司的田大主事有幾分交情,可要孩兒幫義父將義母接出來?”
你踏馬是一點不想讓我活?。。?/p>
“我跟花月憐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楊安黑著臉道。
“對!沒有關系!”
吳桐一拍腦門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義父放心,孩兒做事最小心,定然不讓公主府的人知曉?!?/p>
楊安:……
他需要重新考慮一下跟這擬人生物的朋友關系了。
楊家院子里眾人說話間。
趙斌已帶著夫人坐上馬車,往萬壽坊趕來。
眼看快到坊口。
前半程一言不發的趙夫人忽然面色不善地開口:“老爺,平日什么事奴家都依你,但今天,奴家得做回主,楊小子跟花月憐的事都云州城傳遍大街小巷了,還未成婚他就跟青樓女子不清不楚,咱們女兒真嫁給他日后成婚不知要受多少委屈!這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眼看到楊家了,怎么突然說這種話。
趙斌問道:“你什么意思?”
滿心都是撮合趙貴真跟崔文彥,說不定以后能憑此賺個誥命,趙夫人直接挑明,“奴今天就是奔著解除婚約來的!楊安跟花魁的事不能隨便過去,必須讓楊家姐弟好生認錯、低頭賠罪,否則這婚就退了!”
“你簡直胡鬧!”
趙斌怒聲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且不說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麒麟宴后才子與花魁的謠言哪次不是滿天飛?過幾天就風吹散了,你又不是第一天住在云州,何必大驚小怪?”
“不管是不是謠言,楊安留宿靈仙閣、住在花魁那里,是咱們女兒親口說的,真兒還能說謊不成?”趙夫人寸步不讓,“今天這事必須有個說法!”
“我看你就是故意去楊家找事!”趙斌從馬車里探出頭,對駕車的老管家道:“趙伯,把馬車停下,送夫人回家!”
趙夫人也吩咐道:“不準停!”
“楊安現在雖與真兒有婚約,但終究是外人,你怎的不向著女兒,反倒一直偏著他?老爺到底收了楊家什么好處,非要把咱們女兒往火坑里推?”趙夫人越說越激動。
“你知道個屁!頭發長見識短!”趙斌拍響扶手,怒著臉打斷她,“當年要不是李……”
話到嘴邊,想起這事不好讓人知曉。
他又閉上了嘴,懶得跟趙夫人爭論,怒沖沖跳下車,對老管家道:“把夫人送回去!”說完他一個人楊家走去。
然就在這時。
趙斌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奔鳴之聲。
他回頭望去。
十幾位身著華服的騎士策青狼兇獸飛奔而來。
獸蹄踏青石板路上跑得飛快。
全然不顧沿途百姓商販的安危,一路橫沖直撞,撞倒數人絲毫未停,甚至有個孩童躲避不及被速度極快的青狼帶倒。
額頭磕在墻角,流著血嗚嗚直哭。
是誰那么跋扈???
趙斌看的又怒又驚,仔細看向那群騎士的領頭人,很快認出來了。
是云州老牌武勛陳正。
陳正祖父曾跟著太宗皇帝從武川打進長安,平定天下后憑戰功受封六等爵,金銀財寶無數,更分有云州城數千頃良田。
如今三代過去。
家世襲至今陳正仍是四等不更爵位,因手握大片田地,常年做著糧食倒賣的生意。
趙斌除了身居鹽鐵使。
手底下還管著云州的漕運生意,常幫陳家運糧,也算有些交情。
見他們直奔萬壽坊明顯是去找事的。
趙斌猶豫了一瞬,上前打招呼道:“陳兄,大早上趕得這么急,是要往哪兒去?!”
陳正直奔楊家找楊安報仇。
沒成想半路有賤民攔路,正要驅青狼撞上去,看清是趙斌后才勒住韁繩。
世襲爵位的他眼高于頂。
瞧不上多數人,但趙斌官商縱橫,身為油水最多的鹽鐵巡檢使,手握還云州漕運,管著一二十個碼頭、大大小小數百條商船。
趙斌為人低調財不露白。
但云州城內有點身份的人都知道,他是云州幾個巨富之一。
見其勉強勉強算個人物。
陳正耐著性子,冷聲道:“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萬壽坊有個叫楊安小畜生,狗仗人勢,靠著武侯衛仗勢欺人,竟敢把我兒打成重傷!”
“目無尊卑的畜牲!簡直是反了天了!”
“小小上造騎在我四等爵頭上,我陳家祖上跟著太宗皇帝從武川殺到長安時,他爹他爺怕是還在那塊莊稼地里撒尿和泥吃呢!”
“今日不擰下他的腦袋,難消老子心頭之恨!趙兄廢話不多說了,我還要趕去拿人!”
說罷他揚鞭催動胯下青狼。
而趙斌人都麻了。
陳正是云州最跋扈的武勛之一,平日里用他的商船拉糧,十次都有八次不給錢!二郎這孩子怎么得罪這尊瘟神!
心道楊安落在陳正手里必定沒有命。
趙斌趕忙給馬車上聽到動靜,探出腦袋的趙夫人使了個眼色。
讓她趕緊去楊家報信。
自己則快步上前攔到那群碩大的青狼身前。
趙斌抱拳彎腰,滿頭大汗地求情,“陳兄息怒!誤會,都是誤會!楊安是在下子侄,他竟沖撞了陳少爺,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年輕人之間意氣用事、打架受傷是常事,還請陳兄高抬貴手,饒他一回!”
“哈哈哈哈!”
陳正仰頭怒笑,“我當你攔著我做甚,原來那姓楊的賤奴竟是你子侄?!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話音戛然而止。
陳正揚起馬鞭猛地落下,“啪”一聲抽開空氣,狠落在趙斌肩膀上,力道之重直接將他肩上衣料抽爛。
鮮紅的口子撕裂趙斌肩上皮肉。
血水染黑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