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岸腳步沉重地上了樓,二樓大廳落地窗前,站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男人西裝革履,挺拔深沉。
淡淡的熹微從天邊透進來,在他身上鋪了層冷調(diào)的幽芒。
霍知岸神色微斂,“哥。”
霍郁成轉(zhuǎn)過身,看了他一眼,穩(wěn)穩(wěn)坐回椅子。
“怎么才回來?”
霍知岸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解了一半的領(lǐng)帶歪歪斜斜搭在領(lǐng)口。
“昨晚有點事......耽擱了。”
“左小洛的事?”霍郁成拿開目光,幽幽道。
霍知岸安靜片刻,沒有隱瞞:
“她這幾天在排練節(jié)目,晚上陪她在舞蹈室練了幾個小時。”
“你伴舞?”
“哥,你別說笑了,我怎么會跳舞。”
“所以是,她跳你看?”霍郁成泰然倚靠沙發(fā),漆黑如墨的眼神里不辨情緒。
霍知岸脊背有些僵硬。
霍郁成從某種層面上講,和爺爺是同一個陣營的人。
自己當年和小洛的事,爺爺大發(fā)雷霆地反對,霍郁成作壁上觀,態(tài)度是默認爺爺?shù)摹?/p>
如果說爺爺是霍家聲譽嚴苛的捍衛(wèi)者,那么霍郁成毫無疑問,是他最驕傲的接班人。
那時候,小洛被爺爺勒令三個月內(nèi)出國留學,給她推薦了德國一家著名的音樂學院。
他拉著小洛去找他,求他在爺爺面前給小洛說句話。
霍郁成坐在書房里,淡淡掃了兩人一眼,只平淡地說了一句話:“背德,有損霍家聲譽。”
小洛和自己既無血緣關(guān)系,也無收養(yǎng)關(guān)系。
何談背德?
他卻和爺爺一樣,過分地在意外界對霍家的風言風語。
他當時好說歹說,霍郁成甚至沒有抽空看他倆。
他鋼筆在紙張上發(fā)出沙沙聲響,落筆簽字的時候隨口道:“德國那家音樂學院,全球前三,在我看來,她的舞蹈水平遠達不到那家學院的錄取標準,倒不必擔心。”
簡單兩句話,說的小洛既生氣又難堪。
他不幫忙,甚至說話冷酷無情。
這也是為什么這幾年來,自己一家都不怎么愛和他來往的原因之一。
然而霍知岸此刻卻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感到煩悶。
他看了眼莊淺喜臥室方向。
想起昨天見到她時,她嘴里的“約了人”。
霍郁成身上泛著悠長的冷調(diào)木香,還有他勉強稱作熟悉的,莊淺喜最愛用的一款大吉嶺茶香水。
霍知岸眉頭凝重,一句話繞在嘴里輾轉(zhuǎn)幾次,終于問:“哥,她昨晚約的人是你?”
他冷漠道:“她要是有任何事麻煩到你,你可以不用理會......”
霍郁成否認了。“她一個人在餐廳喝酒,被季叔偶遇了。我去機場,順道送她回來。”
霍知岸微怔。
她一個人......在喝酒?
方才提起來的慍怒瞬間被一道莫名的復(fù)雜澀意取代。
耳畔,霍郁成緩緩道:“即使有,她是霍家的孫媳,她的事,不是麻煩事。”
“哥?!”
這話一說立即引起他的反對。
霍知岸陡然生出幾分急躁,他站起來:“她不是你和爺爺想象當中的那么單純......她是一個......”
臥室門后,淺喜僵冷著身,站在原地,靜默等待他吐出下一句話。
莊淺喜是個什么人呢?她是一個......
她是一個為了目的可以放下面子,放下尊嚴,用盡心機的人。
霍知岸胸中氣悶,突然對上霍郁成那雙冷靜的眼,詞到嘴里卻無論如何吐不出來。
霍郁成背光坐在黎明前的幽色里,低緩道:“坐下。”
霍郁成比他不過大四歲,氣勢卻儼然凌駕他以上。
他五歲喪母,八歲開始跟在爺爺和大伯父身邊,參加公司大小會議,學習處理集團內(nèi)外各種事宜,碩士畢業(yè)那年,大伯父因飛機失事喪生。
他頂著巨大壓力,力排眾議上位霍氏集團董事長。
他在家里的話語權(quán),甚至高于自己的父親,和爺爺不相上下。
霍知岸在原地倔站了幾秒,被迫重新坐回沙發(fā)。
霍郁成凝望他:“我不記得,霍家家教里,有允許讓你詆毀自己的未婚妻。”
莊淺喜隔著門,心臟隨著霍郁成一字一句,微微抖了抖。
凌晨淡青色的冷意撲在她身上,溫煦的暖流卻從她心底蔓延開來。
“哥......”霍知岸偏過頭,冷漠道:“你沒關(guān)注過她,不了解她。”
霍郁成眼神深邃,辨不清情緒地盯著他。
他音調(diào)逐漸低沉嚴肅:“讓你和左小洛劃清界限,老老實實跟她在一起,做的到么。”
又是爺爺那一套。霍知岸低聲冷呲,回了三個字:“不可能。”
“哥,我愛小洛,從頭到尾,愛的一直都是她。小洛也是,她根本就離不開我。”
想起小洛,他哀慟又無奈,語氣激動,聲音起伏不定:
“她被爺爺趕出國那年,才剛滿二十歲。她從小被我們家嬌生慣養(yǎng),出國之前,連碗粥都不會煮,可你能想象現(xiàn)在,她竟然能熟練地做出一頓完美的晚餐嗎?她在廚房切菜顛勺的樣子,熟練到......我心痛。”
他聲聲懇切,情緒濃烈。
“這幾年在國外,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淺喜安靜地聽霍知岸聲情并茂地述說著對左小洛的愛意和憐惜。
她睫毛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白霜,涼意順著腳踝向上爬,竄上她的四肢。
內(nèi)心所有洶涌的情緒早被消耗殆盡,殘余的不過是些條件反射的冷意。
門外,霍郁成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她是跟前男友一起出的國。”
“哥!”霍知岸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嘆息:“是她那位前男友纏著她,而且......他們早分了。”
“至于我和莊淺喜......”想到莊淺喜,他音調(diào)驟降,沉聲道:
“只是協(xié)議訂婚,我們本來就互不干涉。”
霍郁成面色沉靜如水,捏起茶杯吹了吹,抿茶間隙,目光拋向莊淺喜房間方向。
想起莊淺喜昨晚透過自己的臉看向霍知岸時,那雙愛恨交織的痛苦神情,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
天邊魚肚泄出幾抹晨曦,室內(nèi)稍微亮了幾分,幽藍色的冷光灑在一門之隔的三人身上。
霍郁成放下茶盞,看了眼時間,不顯山露水:“我知道了。”
話畢站起來,系好西裝禮節(jié)扣:“時間不早了,我去機場了。”
霍知岸頓了頓,道:“我送你下去。”
“不用。”霍郁成轉(zhuǎn)身欲下樓,撞見從房間出來的莊淺喜。
霍郁成腳步輕滯,眸色幽淡。
霍知岸聽到開門聲,也側(cè)頭看過來,看見門口站著的女人,他臉頓時僵了僵。
“吵到你了?”霍郁成凝看著前方的人。
淺喜搖搖頭,和他靜默對視,“我送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