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順著脊椎滑落,冰涼的觸感讓陳曜猛地一顫,從那種幾乎要將他吞噬的驚駭中短暫掙脫出來。地板的冰冷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肌膚,反而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
他不能就這樣癱在這里。
“收藏家”的窺視,哪怕只是一閃而逝的感應,也如同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狙擊鏡反光,意味著他可能已經從隱藏的獵手,變成了被標記的獵物。而林菲,盡管暫時被瞞過,但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和固執的思維絕不會輕易放棄懷疑。
他必須動起來。在真正的網收攏之前。
陳曜掙扎著爬起身,大腦依舊抽痛,但一種更強烈的危機感壓倒了生理上的極度不適。他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百葉窗的一條縫隙,向外窺視。
樓下街道空曠,雨水已經變得淅淅瀝瀝,在坑洼的路面上積聚起片片水洼,倒映著昏黃的路燈光暈。沒有林菲的身影,也沒有任何看起來可疑的車輛或行人。
但這并不能讓他安心。他知道,監視可以有很多種形式。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手機上。重新裝上電池,開機。屏幕亮起,沒有未接來電,但幾條新的新聞推送跳了出來。
一條是關于西區藥物過量男子已被送往醫院搶救的后續報道,提及警方仍在調查其身份和事件具體原因,語氣依舊謹慎。
另一條……讓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霧城晚報資深記者蘇婉清獨家:失蹤案背后,消失的“寧靜者”?
蘇婉清?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針,刺入他混亂的記憶。原著中的女主角,善良聰慧的白月光。但他捕捉到的那一絲不符合人設的冰冷計算……
他立刻點開鏈接。
報道的文筆細膩而富有感染力,并未直接提及警方重新調查的案子,而是從一個巧妙的角度切入:近年來霧城一些社區中,那些被稱為“寧靜者”的人——他們通常性格溫和、與世無爭、是社區的精神錨點——卻陸續出現了一些悄無聲息的失蹤或意外。報道列舉了幾個看似不相關的案例,筆觸充滿人文關懷,卻 subtly 引導讀者思考這些事件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隱蔽的聯系。
陳曜的眉頭緊緊皺起。
“寧靜者”?這個詞觸動了他的神經。他回想起自己穿行城市時,偶爾能感知到的那種極其稀少、能讓他腦海中噪音暫時減輕的“靜默”思維。難道蘇婉清指的是這類人?
她是在真正關心這個群體,還是……另有所圖?這篇報道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正好在警方重新關注失蹤案,并且他剛剛遭遇“收藏家”窺視之后。
是試探?還是某種宣告?
他關閉網頁,心臟沉甸甸的。局勢正在以他無法完全掌控的速度變得復雜。
就在這時,腦海中那無所不在的噪音背景里,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于城市尋常思維的波動,再次被他捕捉到。
這一次,不再是“收藏家”的冰冷,也不是蘇婉清可能存在的算計。它是一種……純粹的、深切的哀傷。如同暗夜里無聲流淌的河水,沉靜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這哀傷并不尖銳,卻異常持久,并且帶著一種奇特的“靜默”特質,讓周圍紛亂的思維噪音都似乎被它撫平了些許。
又一個“寧靜者”?而且正處于巨大的悲傷之中?
這感覺的來源……似乎并不遙遠。就在這片街區,可能就在隔壁那棟舊的居民樓里。
陳曜的心被觸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個瀕死的男人對“玲玲”的呼喚,想起了倉庫里那些絕望的殘留印記。這些普通的、承受著生活重壓甚至悄然消失的人們……
一種沖動在他心中萌生。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座城市陰影下正在發生什么,需要找到任何可能對抗“收藏家”的線索。而這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寧靜者”,或許能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獲取信息的窗口?至少,靠近對方能讓他混亂的思維獲得片刻的喘息。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寂的夜色,做出了決定。
他需要再次出門。
這一次,他做了更充分的準備。他翻出一頂舊的黑色鴨舌帽和一副平光眼鏡,盡量改變自己的形象。他將那把冰冷的拆信刀藏進袖口。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推開了事務所的門。
走廊里空無一人。他屏息凝神,將感知放大到極限,如同一個靈敏的雷達,掃描著樓梯間和樓下的動靜。
……困……明天早班…… 來自樓下便利店守夜人的模糊思緒。 ……電視劇真無聊……來自樓上某戶居民。 ……媽的,又輸了……另一個方向。
沒有林菲的思維波動,也沒有那種冰冷的窺視感。
他稍稍松了口氣,壓低帽檐,快步走下樓梯,融入了門外潮濕的夜色中。
循著那縷哀傷思維的指引,他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來到了事務所后方那棟老舊的居民樓。樓門虛掩著,樓道里燈光昏暗,彌漫著老舊建筑特有的潮濕氣味。
那縷哀傷的情緒越來越清晰,來源是三樓。
他放輕腳步,如同幽靈般上樓。在三樓左手邊的房門外,他停住了腳步。悲傷的思維波動正是從這門后傳來,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但同時,那種“靜默”的特質也更加明顯,仿佛一個無形的領域,將他腦海中其他嘈雜的低語都推遠了些許,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一絲清醒。
他猶豫了一下,是敲門,還是……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了。
一個穿著樸素、頭發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婦人站在門內,手里拎著一個垃圾袋。她的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看到門外黑暗中站著的、帽檐壓低的陳曜,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關門。
陳曜也吃了一驚,連忙稍微抬起帽檐,露出自己的臉,努力讓表情顯得溫和無害:“對不起,阿姨,嚇到您了。我……我住隔壁樓,剛下班回來,聽到好像有哭聲……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他臨時編造了一個借口,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老婦人警惕地打量著他,她的思維充滿了悲傷和疲憊,但并沒有太多的恐懼或惡意:……是誰?……不像壞人……但怎么聽到的?……隔音這么差嗎?……
“我沒事,謝謝關心。”老婦人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你聽錯了。”她說著,又要關門。
陳曜注意到她手里的垃圾袋里,似乎裝著一些清理出來的舊物,其中有一個相框,照片上是一個笑容溫和的中年男人。
“阿姨,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陳曜沒有強行阻止關門,而是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問道。他刻意讓自己沉浸在對方那哀傷的情緒場中,讓自己的思維頻率與之微微共鳴,這是一種笨拙的、直覺性的嘗試,試圖建立一絲信任。
老婦人關門的動作頓住了。她再次看向陳曜,也許是看他臉色同樣蒼白憔悴不像歹人,也許是感受到他那份古怪的、似乎能理解她悲傷的共鳴,她的警惕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唉……跟一個陌生人說什么……但心里實在太堵了…… 她的思維里充滿了傾訴的渴望和深深的無力感。
“是我兒子……”她的聲音哽咽起來,眼淚再次涌出,“他……他不見了……警察說可能是自己走了……但我知道不會的……阿亮他很乖的……他不會就這么丟下我……”
阿亮?
陳曜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名字……他有點模糊的印象!似乎就在系統提示過的那些案件編號的簡要信息里看到過!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不見了?什么時候的事?報警了嗎?”
“報了……都快一個月了……”老婦人抹著眼淚,思維如同決堤的洪水,充滿了無助和迷茫,“警察開始還問問,后來就說沒線索,可能去外地打工了……可是他的東西都沒帶……身份證也還在家里……前幾天還有個女的記者來問過,問了好多奇怪的問題……”
女的記者?蘇婉清?
陳曜的神經繃緊了。他感覺到,自己可能無意中觸碰到了某條關鍵的線頭。
“阿姨,您別急,慢慢說。”他順勢稍稍推開門,表現出愿意傾聽的姿態,“那個記者問了什么?”
老婦人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思維和話語混雜在一起:……她問我阿亮平時是不是很安靜,不喜歡跟人爭搶……是不是經常去圖書館……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問得我心里發毛……我兒子就是老實內向了點,這有什么錯嗎?……警察不管,記者又問這些怪問題……我到底該怎么辦啊……
“寧靜者”……內向……安靜……圖書館……
碎片化的信息在陳曜的腦中飛速拼湊。那個“收藏家”的目標,難道真的是具有這種特質的人?蘇婉清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正試圖從老婦人混亂的敘述中提取更多信息,遠處忽然隱約傳來了警笛聲!
老婦人似乎沒太在意,依舊沉浸在悲傷中。
但陳曜的感知卻瞬間捕捉到了更多——附近巷口,一個清晰的、帶著匯報意味的思維波動響起:
……目標出現在三棟三單元附近……與一老年女性接觸……情況不明……請求指示……
被監視了!是林菲的人!她果然沒有完全相信他!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縷極其微弱、卻讓他寒毛倒豎的冰冷思維碎片,再次從城市某個遙遠的角落閃過,似乎……再次被這邊聚集的“注意力”所吸引!
雙重危機!
陳曜臉色驟變,再也顧不上細問。
“阿姨,我突然想起有急事!您保重,鎖好門!”他急促地說完,不等老婦人反應,猛地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沖向下樓!
“哎?你……”老婦人驚訝的聲音被甩在身后。
陳曜的腦子瘋狂運轉:不能回事務所!那里肯定也被監視了!必須立刻離開這片區域!
他在縱橫交錯的小巷中發足狂奔,帽子和眼鏡早在奔跑中掉落也渾然不覺。雨水再次打濕他的頭發和衣服,冰冷的觸感卻無法熄滅他內心的焦灼。
警笛聲似乎正在朝這個方向靠近。
而那股遙遠的冰冷窺視感,雖然依舊模糊,卻仿佛鎖定了他劇烈奔跑時無法掩飾的、如同 beacon 般顯眼的思維波動,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迷宮里的老鼠,暴露在無數目光之下,無論逃向哪個方向,似乎都有無形的網在等待著他。
他拐過一個彎,眼前是一條相對寬敞的街道,車流稀疏。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停在街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
就在陳曜猶豫是否要沖過街道時,轎車的后車窗緩緩降下了一半。
一張臉出現在車窗后。
不是林菲。
也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張臉。
那是一張極其普通、甚至有些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的臉,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像個溫和的學者或醫生。
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波瀾,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純粹的、冷靜的……觀察。
如同在看一件有趣的標本。
陳曜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雙眼睛……和他死亡記憶中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收藏家”!
他竟然就這樣出現在這里!以這樣一種看似平常的方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那張臉和那雙眼睛。黑色轎車無聲地啟動,匯入稀疏的車流,平靜地駛離。
沒有追擊,沒有威脅,只有那短暫一瞥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懼。
陳曜僵立在雨水中,望著轎車消失的方向,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
警笛聲從另一個方向越來越近。
而他腦海中,只剩下那雙毫無波瀾的、非人的眼睛。
他終于真正看到了獵人的臉。
但帶來的,卻是更深的絕望和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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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