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側面的金屬小門,比遠處看起來更加破敗。深紅色的鐵銹如同潰爛的瘡疤,覆蓋了大部分表面,邊緣卷曲剝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被歲月侵蝕的底材。門框與墻壁的結合處裂開細微的縫隙,散發出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微甜的腐朽氣味。
陳曜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冰冷的銹蝕門板——物理上的傾聽,更多的是下意識的動作,他真正的感知早已穿透阻礙,聚焦于門后。
那個看守的思維低語如同昏昏欲睡的蜂鳴,穩定而單調地傳來:
……屁股都坐麻了……這鬼椅子……下次得帶個墊子……里面那東西……嘖,滲人……趕緊到點吧……
滲人?
陳曜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守對倉庫內的東西感到不適,但似乎并非極度恐懼,更像是一種厭煩和隱約的忌諱。思維片段依舊模糊,無法提供更多細節。
他嘗試輕輕推了推門。紋絲不動。門軸顯然早已銹死,或者從內部被閂上。
繞回去走正面的巨大卷簾門?目標太大,而且那銹蝕的大鎖看起來雖然陳舊,卻依舊結實。
他的目光落在門鎖上。同樣是一把老式的掛鎖,銹蝕嚴重,但鎖梁似乎并沒有完全扣死進鎖體,歪斜著,仿佛上次使用后只是隨意地掛了上去,歷經風雨后卡在了那個位置。
一個機會。
他環顧四周,廢棄的廠區死寂一片,只有風聲嗚咽。遠處鐵路線上,一列貨運火車正緩慢而沉重地駛過,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有節奏的轟鳴,掩蓋了其他細微的聲響。
就是現在!
他從外套內袋里掏出那把冰冷的拆信刀,深吸一口氣,將刀尖小心翼翼探入鎖梁與鎖體之間的縫隙。金屬刮擦著銹層,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他的手很穩,盡管腦海里的噪音仍在低聲咆哮,但高度的緊張和專注暫時壓制了不適。
撬鎖并非他的專長,但基本的原理和手上的感覺還在。他屏息凝神,感受著刀尖傳遞來的細微阻力,一點點試探,撥動。
看守的思維依舊無聊而渙散,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細微的動靜。
……火車真吵……好像有點冷……是不是要下雨了……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陳曜耳中如同驚雷的脆響。銹蝕的鎖梁在巧勁的作用下,猛地彈開了!
心臟狂跳,他迅速伸手握住下墜的鎖頭,避免它掉落在地發出聲響。冰冷的鐵銹沾滿了他的手心。
火車依舊在轟鳴,完美的掩護。
他輕輕取下掛鎖,然后,用指尖抵住冰冷的金屬門板,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內推開。
吱嘎——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干澀的摩擦聲,盡管極其輕微,但在死寂的環境里卻顯得格外刺耳。
陳曜的動作瞬間凍結,全身肌肉繃緊,感知全力聚焦于門內的看守。
……嗯?什么聲?……風吧……這破門……老是響……
看守的思維里掠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就被惰性所覆蓋,并沒有起身查看的跡象。
陳曜等了足足十幾秒,直到那絲疑惑徹底消失在看守單調的思緒里,才繼續動作。他將門推開一道僅容側身通過的縫隙,像一尾滑膩的魚,無聲無息地鉆了進去。
內部的光線驟然暗淡下來。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充斥著更濃烈的塵埃味、霉味,還有那種奇怪的、微甜的**氣息,其中似乎還混雜著一絲極淡的……消毒水味?
巨大的倉庫內部空間比他想象的更為空曠、陰暗。高處的幾扇氣窗透進昏沉的光線,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視線所及,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木質貨箱和機械零件,上面都覆蓋著厚厚的絨絮狀灰塵,如同沉睡的灰色巨獸。
而在倉庫最深處,靠近內側墻壁的地方,立著一個東西。
那東西被一大塊厚重的、暗綠色的防雨布遮蓋著,勾勒出一個大致一人多高、不規則的長方體輪廓。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或者說……一口巨大的棺材。
看守坐在離門口不遠的一個破舊辦公桌后面,背對著陳曜的方向,正低頭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盡管這里信號微弱。他的思維里充滿了對屏幕內容的抱怨和對自己處境的埋怨。
陳曜的視線卻死死盯住了那個被遮蓋的物體。
就是那個東西讓看守覺得“滲人”?
他再次閉上眼,強忍著因為環境封閉而似乎更加清晰的背景噪音,將感知的焦點投向那塊防雨布之后。
起初,是一片混沌。物體的本身是沒有思維的,除非……
一種極其微弱、極其異常的低語,如同游絲般從防雨布下滲漏出來。
那不是人類的思維。沒有語言,沒有成型的情緒,只有一種……冰冷的、停滯的、帶著某種無機質感的“存在感”。仿佛一塊極度寒冷的冰,正在緩慢地散發著他無法理解的波動。
這是什么?
陳曜的呼吸微微一滯。這感覺陌生而詭異,與他捕捉到的任何人類思維都截然不同。它不是“收藏家”的冰冷審視,也不是任何活物的情緒波動。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利用堆積的雜物作為掩護,一點點靠近那個被遮蓋的物體。腳下的灰塵很厚,他必須極度謹慎才能不留下明顯的腳印或不發出聲響。
越靠近,那種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低語就越是清晰。它干擾著周圍的環境,仿佛一個微小的思維黑洞,讓附近原本就稀薄的自然噪音變得更加扭曲和模糊。
看守依舊毫無察覺,沉浸在手機微弱的光亮和自己的無聊思緒里。
終于,陳曜潛行到了距離那物體僅幾步之遙的一堆木箱后面。從這里,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防雨布的細節——陳舊,邊緣破損,沾著不明的暗色污漬。
那股微甜的**氣味在這里也更加明顯了。
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粗糙的防雨布邊緣——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認知殘留——】
冰冷的系統提示毫無征兆地再次閃現,幽藍色的文字在他視界中劇烈跳動,比上次更加急促!
幾乎是同時,陳曜的指尖觸碰到了防雨布。
轟!!!
一股龐大、混亂、充滿極致痛苦和絕望的思維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他的指尖猛地沖入他的腦海!
那不是實時的心聲,而是殘留的、烙印在物體上或空間中的強烈印記!
……放我出去……好黑……救命……媽媽……痛……為什么是我……不……不要過來……
無數破碎的哀求、哭喊、絕望的嘶鳴,疊加著冰冷的金屬觸感、窒息般的黑暗、以及一種被徹底剝奪自由的恐懼,瞬間將陳曜淹沒!
這殘留的思維印記如此強烈,如此負面,遠超他之前承受的任何活人的低語!它們像帶著倒鉤的荊棘,瘋狂地撕扯著他的意識!
“呃——!”他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猛地縮回手,抱住仿佛要裂開的頭顱,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木箱上。
哐當!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倉庫里格外清晰。
……誰?!
辦公桌后的看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思維中的無聊瞬間被警覺和驚慌取代!他猛地站起身,抄起靠在桌邊的一根金屬管,緊張地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誰在那兒?!出來!”看守的聲音帶著一絲色厲內荏的顫抖。
陳曜蜷縮在木箱后的陰影里,牙關緊咬,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腦海中被那恐怖的認知殘留沖擊得翻天覆地,劇痛難忍,幾乎無法思考。
被發現了!
而更讓他心底發寒的是,那防雨布下的東西……那冰冷的、非人的低語,在剛剛那波強烈的殘留沖擊過后,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點。
仿佛他的觸碰,驚醒了某種沉睡其中的……東西。
看守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和緊張的心跳聲(……媽的……真有人……別是鬼吧……)正小心翼翼地靠近。
前有虎視眈眈的看守,后有詭異未知的物體。
陳曜陷入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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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