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走烏飛,光陰無聲。
水簾洞內(nèi),萬籟俱寂,唯有那株蟠桃靈根的枝葉在微弱的靈光中輕輕搖曳。
大半年時光,于外界或許只是四季的一次輪轉(zhuǎn),于此地,卻是一場漫長而專注的沉寂。
苦修,無日月。
某一刻,那盤坐于靈根之下的孫悟空,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顫。
他睜開了雙眼。
那一雙璀璨的眸子,金光流轉(zhuǎn),仿佛蘊(yùn)藏著兩輪縮小的烈日,洞穿了洞府內(nèi)的昏暗。
“呼——”
一口氣箭從他口中噴出,竟在空中拉出數(shù)尺長的白色氣痕,久久不散。
真仙之境,已至巔峰。
孫悟空內(nèi)視己身。
丹田氣海,法力已然化作一片金色汪洋,無邊無際,浩瀚磅礴。
每一滴法力都經(jīng)過千錘百煉,剔除了所有雜質(zhì),圓融無暇,精純到了極致。
靈明石猴的逆天根腳,配上這洞天福地與蟠桃靈根時時刻刻逸散的精純靈氣,讓他的修行之路平坦得令人發(fā)指。
已然摸到了玄仙壁壘!
“修煉起來,時間過的就是快啊。”
“俺老孫竟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他舒展著筋骨,周身發(fā)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爆響,每一聲都帶著沉悶的力量感。
孫悟空捏了捏拳頭,感受著體內(nèi)那充盈到快要溢出的力量。
“真仙境界,我早已打磨的無比圓滿。”
“距離突破,只差底蘊(yùn),可惜,至今我底蘊(yùn)不足。”
這大半年的苦修,已經(jīng)將他能吸收的、能轉(zhuǎn)化的,都壓榨到了極限。
想要憑借水磨工夫沖破玄仙壁壘,沒有個數(shù)十上百年的積累,絕無可能。
他孫悟空,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需要外物前來刺激一下了。”
孫悟空咧嘴一笑,金色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決然與狂野。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株蟠桃靈根之上。
枝葉間,正掛著一枚枚拳頭大小的桃子,通體青澀,顯然遠(yuǎn)未到成熟之時。
轉(zhuǎn)手間。
他抬手一招,一股無形之力卷過。
一枚離他最近的蟠桃應(yīng)聲而落,憑空出現(xiàn)在他掌心。
桃子入手微沉,表皮還帶著一層細(xì)密的絨毛,一股青澀卻又難掩其內(nèi)涵的靈韻氣息撲面而來。
“時機(jī)已至。”
孫悟空眼神平靜,再無半分猶豫。
他張開嘴,竟是將這枚未熟的蟠桃一口吞下!
沒有咀嚼。
桃子滑入腹中的瞬間,并非入口即化。
轟隆!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澎湃藥力,在他丹田氣海之中悍然引爆!
那股力量,精純到了極致,霸道到了極致,遠(yuǎn)非尋常仙丹靈藥所能比擬。
它不是溫和的溪流,而是一座積蓄了萬年的火山,一朝噴發(fā),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呃!”
孫悟空發(fā)出一聲悶哼,體表那古銅色的皮膚之下,驟然亮起熾盛的玉色光華!
《**玄功》!
這門護(hù)道玄功被他催動到了極致。
周身氣血在瞬間沸騰,順著經(jīng)脈發(fā)出江河奔涌般的轟鳴!
玉色的光華自血肉深處透出,將他的身軀渲染得宛如一尊不朽的美玉,強(qiáng)行鎮(zhèn)壓著那股幾乎要將他撐爆的藥力洪流。
與此同時。
《大品天仙決》亦在此刻自行運轉(zhuǎn)。
孫悟空的肌膚表面,一道道玄奧繁復(fù)的金色紋路憑空浮現(xiàn),交織成網(wǎng),一閃而逝。
金紋每一次閃爍,都在梳理著那股狂暴的藥力,將其中的暴戾之氣緩緩磨滅,引導(dǎo)著它們沖刷四肢百骸,灌入金色法力汪洋。
一者主外,煉體魄金身不壞。
一者主內(nèi),煉法力神魂歸一。
兩門頂尖功法,此刻在他的求生本能下,竟達(dá)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協(xié)同。
饒是如此,那股力量依舊太過龐大。
他的丹田氣海被瘋狂注入,原本平靜的金色汪洋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層橫亙在真仙巔峰與玄仙之間的堅固壁壘,在這股蠻橫的力量沖擊下,終是劇烈震顫起來。
壁壘之上,開始浮現(xiàn)出一絲絲細(xì)密的裂紋。
還不夠!
“破!”
孫悟空神魂深處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他放棄了對藥力的壓制,反而孤注一擲,將體內(nèi)所有力量,連同那股蟠桃藥力形成的洪流,擰成一股,化作一柄開天巨斧,狠狠劈向那滿是裂紋的壁壘!
終于!
咔嚓——轟!
壁壘,應(yīng)聲洞開!
那道屏障并非消散,而是被徹底轟碎成了億萬光點,隨即被倒灌而入的法力洪流席卷、吞噬、融合。
一股遠(yuǎn)比真仙之境宏大、玄奧、尊貴的氣息,驟然從孫悟空身上升騰而起!
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為之一變。
若說之前他是一塊內(nèi)蘊(yùn)神華的頑石,此刻,他便是一尊行走于世間的神祇!
此時此刻。
他與此方洞府產(chǎn)生了一種玄妙的共鳴。
他能“看”到山石的脈絡(luò),能“聽”到水流的呼吸,能“感受”到整座花果山的靈氣都在為他歡呼雀躍。
天地,仿佛在他的眼中褪去了偽裝,露出了一絲真實。
至此。
玄仙之境,成!
然而,這還沒完。
那枚未熟蟠桃內(nèi)蘊(yùn)含的藥力,仿佛無窮無盡,依舊在綿延不絕地涌入他的氣海。
剛剛開辟的玄仙境界,如同久旱的河床,貪婪地吸收著這股甘霖。
玄仙初期……
玄仙初期巔峰……
沒有絲毫停滯。
那股力量推著他的修為,一路高歌猛進(jìn)。
不久后。
當(dāng)孫悟空的修為,穩(wěn)穩(wěn)地定格在玄仙中期之后,那股藥力洪流方才緩緩平息,徹底融入他的法力之中。
“靈明石猴跟腳對天地靈物的吸收轉(zhuǎn)化效率,果然霸道!”
“竟直接將我的修為提升到了中期之境!”
孫悟空緩緩睜眼,金色的瞳孔中神光湛然。
他心中了然,卻并無驚慌。
這股新生的力量雖然龐大,甚至帶著一絲剛剛突破的躁動,但其本質(zhì)卻精純溫和。
蟠桃藥力中最狂暴的部分,早已被《**玄功》和《大品天仙決》磨平。
“正好!”
“借此良機(jī),徹底夯實玄仙根基,將《**玄功》再推進(jìn)一層!”
孫悟空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滿戰(zhàn)意的弧度。
念頭一起,他立刻收斂所有外放的氣息。
整座洞府瞬間恢復(fù)了平靜,仿佛方才那場驚天動地的突破從未發(fā)生。
他再度盤膝而坐,抱元守一。
《**玄功》的法訣,被他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全力運轉(zhuǎn)。
沸騰的玉色氣血,從他每一寸血肉中涌出,化作無數(shù)條堅韌無比的韁繩。
這些韁繩,開始深入他的丹田氣海,收束、纏繞、拉扯著那些剛剛歸順卻依舊奔騰不休的蟠桃藥力。
與此同時。
東海。
水晶宮。
巨大的夜明珠懸于穹頂,光華流轉(zhuǎn),將成片的珊瑚叢林、搖曳的海草、以及鑲嵌在廊柱上的奇珍異寶照得纖毫畢現(xiàn),熠熠生輝。
然而,這足以令三界艷羨的瑰麗,此刻卻透著一股徹骨的冰冷。
端坐于龍椅之上的東海龍王敖廣,此刻毫無半分欣賞美景的心情。
他那張威嚴(yán)的龍顏上,眉頭緊緊鎖死。
那眉心的川字紋路,深刻得仿佛能夾死一只海蚊。
死寂。
壓抑的死寂。
終于,這片死寂被一聲壓抑不住的咆哮撕裂。
“龜丞相!”
敖廣的聲音不再是平日的沉穩(wěn),而是一種壓著滔天怒火的暴喝。
龍吟之音化作實質(zhì)的沖擊,在水晶宮的梁柱間來回沖撞,震得無數(shù)珍珠寶玉嗡嗡作響。
音波還未徹底平息。
一道蒼老而惶恐的聲音便緊跟著響起。
“老臣在!”
背著厚重龜殼的龜丞相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上前來。
“花果山,可有任何動靜傳來?”
他在等。
那個死猴子,那個天命注定的攪局者,按天機(jī)所示,不是前些日子就該打上門來了嗎?
這都過去多久了?
龜丞相聞言,本就布滿褶皺的臉龐,此刻更是苦得擰成了一團(tuán)。
他艱難地?fù)u了搖那顆蒼老的頭顱。
“回稟龍王,探子剛剛傳回的消息……花果山,一切如常。”
“什么叫一切如常!”
敖廣的耐心終于耗盡。
龜丞相被吼得一哆嗦,連忙補(bǔ)充道:“那……那孫悟空自回山之后,便一直深居簡出,在水簾洞中閉關(guān),極少外出。”
“除了大半年前,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那個不知死活的混世魔王,再后來……就再后來,他連牛魔王主動上門提出的結(jié)拜都給拒了。”
“現(xiàn)在,似乎……似乎整日就是在洞中修煉。”
說到最后,饒是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龜丞相,語氣里也充滿了匪夷所思。
天生地養(yǎng)的石猴,性情本該是桀驁不馴,頑劣鬧騰。
現(xiàn)在竟然龜縮不出?
自己才是龜,他一只猴子,憑什么比自己還能縮?
“修煉?!”
敖廣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他渾然有些難以置信。
“還在修煉?”
“大半年了!整整大半年了!”
“他到底要修煉到什么時候?!”
這位四海之主,此刻再無半分威儀,他焦躁地在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龍椅前來回踱步。
他的表情,何止愁苦?
“不對!這不對!”
敖廣猛地停下腳步,伸出龍爪,神經(jīng)質(zhì)地掰著指頭。
“算算時辰,算算天機(jī),他早該來了!”
“他從方寸山學(xué)藝歸來,正是神通初成、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按照常理,下一步就該是尋一件趁手的神兵,好揚名立萬,威震三界!”
“我東海龍宮藏寶無數(shù),更有那定海神針鐵,其寶光早就沖破海眼,光華上達(dá)天庭!他豈能不知?豈能不動心?”
一番話,他說得又急又快,仿佛是在說服自己。
聞言。
龜丞相下意識地將脖子又往龜殼里縮了縮,用細(xì)若蚊吶的聲音勸慰。
“龍王息怒,許是……許是那猢猻覺得自身修為尚淺,根基不穩(wěn),還需鞏固一二?”
“又或者,他是另有什么天大的機(jī)緣,得了別的兵器?”
事到如今,龜丞相也只能想到這兩個看似合理的理由了。
“別的兵器?”
敖廣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怒極反笑。
“笑話!他當(dāng)現(xiàn)在還是上古量劫之前,先天靈根遍地走,上品靈寶多如狗嗎?”
“如今三界之內(nèi),四大部洲,階級早已固化!哪一件有名的靈寶不是各有其主?他一只剛出道的野猴子,能有個屁的兵器!”
打死敖廣他也不信。
“定海神針,才是天道定數(shù)里給他備下的!”
“沒有定海神針,他拿什么去……”
后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鬧天宮!
這三個字,沉重得如同一座太古神山,壓在他的心頭。
這可是上面親自交代下來的死任務(wù)!
是即將開啟的西游量劫中,至關(guān)重要、絕不容有失的一環(huán)!
猴子不持神針,不鬧天宮,不被鎮(zhèn)壓五指山下五百年消磨戾氣,那后面西天取經(jīng)的戲碼要怎么唱?
佛法東傳的無量功德,又怎么分潤到他們這些“演員”身上?
“他若不來,本王這根定海神針,要給誰?”
“他若不來,本王這東海龍宮,要被誰鬧?”
敖廣越想越氣,越想越急,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一伸手,直接抓起龍案上那只盛滿瓊漿玉液的九龍琉璃杯。
“咔嚓!”
一聲脆響。
堅逾精鋼的琉璃杯,在他的龍爪中被捏得粉碎!
“陛下息怒!”
龜丞相和一眾蝦兵蟹將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齊刷刷跪倒在地。
敖廣的胸膛劇烈起伏,兩撇龍須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根根倒豎。
他死死盯著花果山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億萬里深海,看穿那座水簾洞。
“這死猴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的聲音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與抓狂。
“定海神針就在這里!金光閃閃,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神威赫赫!專等你這個天命之主來取啊!”
“你怎么就不來呢?!”
“你不來偷……啊不是,你不來借,本王怎么順?biāo)浦郏趺磁浜夏阊萃赀@場戲?本王又怎么向上面交差?”
“西游這出曠世大戲,主角之一竟然撂挑子了!”
“這可怎么辦啊?!”
水晶宮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龍王那壓抑著無盡焦慮的咆哮在回蕩。
許久,許久。
敖廣胸中的怒火才逐漸平息,轉(zhuǎn)而被一種更深沉的冰冷和恐慌所取代。
他緩緩坐回龍椅,神情疲憊。
他揮了揮手,聲音沙啞。
“傳吾令,即刻召其余三大龍王,前來水晶宮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