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那簇青色的丹火在林夜的掌心靜靜燃燒。
沒有一絲熱浪,反而帶著一種讓空氣都變得澄澈的清凈感。
他面前放著的,正是那塊從廢料堆里撿回來的法盾碎片。
火焰輕輕地覆蓋了上去。
和提純草藥時那種剝離雜質的柔和不同,當丹火接觸到這冰冷堅硬的金屬時,它內部的能量形態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青色的焰心深處,泛起了一點點金色的光芒。
鐵片上那些深褐色的銹跡,在金色光芒的掃過下,沒有被燒掉。
而是像被某種力量溶解了一般,化作一縷縷細微的黑煙,向上飄散,隨即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依舊是無聲無息的。
林夜全神貫注,控制著丹火的力道。
這比處理草藥要困難得多。
草藥是有生命的,有脈絡可循,而這塊死氣沉沉的金屬,內部的靈力回路早已斷裂、堵塞,像是一條干涸了百年的河床。
他需要用丹火的力量,去重新沖刷、開鑿這條河道。
一滴汗,從他的額角滑落。
這活兒,耗費的心神遠超他的想象。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比趙清月那次要重得多,還帶著一點刻意的諂媚,走兩步停一步,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林哥,你在嗎?是我,洪清。”
門外的人壓低了聲音喊道。
林夜散去掌心的火焰,那塊法盾碎片掉落在床板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它表面的銹跡已經褪去了大半,露出了下面暗銀色的金屬本體,雖然依舊坑坑洼洼,但已經有了幾分法器該有的光澤。
他起身拉開門。
洪清正哈著腰站在門口,一張圓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
“林哥,忙著呢?”洪清側著身子擠了進來,順手把門帶上,然后獻寶似的把食盒放在那張破桌子上,“我今天去廚房幫忙,特地給你留了兩個肉包子,還熱乎著呢。”
林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洪清搓著手,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林夜不接話,自己反倒憋不住了。
“林哥,你聽說了嗎?丹堂里頭,出大事了!”他神神秘秘地湊近了些,“昨天夜里那場大動靜,你肯定知道吧?陳峰和劉三那小子,兩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嗯。”林夜從食盒里拿出個包子,咬了一口,肉餡還算足。
“嘿,這事兒現在可變得有意思了。”洪清見林夜有反應,談興更濃了,“一開始,王長老氣得跟個噴火的犀牛似的,把整個丹堂翻了個底朝天,非要找出兇手。可今天一早,風向全變了!”
他壓低聲音,說得唾沫橫飛:“不知道誰,在王長老的煉丹房門口,發現了一撮神仙才能煉出來的藥粉!就那么一丁點,聽說藥香味兒把整個丹房都給浸透了!王長老當場就不查陳峰的案子了,瘋了一樣地開始找那個留下藥粉的‘高人’!”
林夜安靜地吃著包子,心里卻在飛速地計算著。
趙清月成功了。
而且,看洪清的反應,效果比預想中還要好。
洪清看林夜一臉平靜,還以為他不信,急著補充道:“真的!我親耳聽到的!現在丹堂里那些管事,一個個都跟無頭蒼蠅一樣。對外呢,還假模假樣地喊著要嚴查兇手,給陳師兄報仇。可對內,早就把所有人力都抽調過去,秘密調查那個所謂的‘煉丹宗師’了。”
“我聽一個在長老身邊伺候的師兄說,王長老整個人都魔怔了,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會兒說要布下天羅地網,一會兒又說要恭敬地把人請出來。我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了,亂成了一鍋粥。”
洪清說著,臉上露出一種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這讓林夜看清了王源此刻的狀態。
一個被巨大的誘惑沖昏了頭腦的人,外表裝得再怎么嚴厲,內里也已經亂了方寸。
這種“既要,又要”的矛盾做法,恰恰說明他色厲內荏,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
“不過……”洪清的語調忽然一轉,臉上多了幾分擔憂和疑惑,“也有些不好的消息。”
“我聽說,王長老身邊有幾個心腹,腦子倒是還清醒。有人就提出來,說……會不會是有人在故意搗亂,用這個‘高人’的幌子,來轉移他們追查兇手的視線。”
林夜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還有個更狠的,”洪清繼續說道,“那人建議,不管是不是幌子,‘問心鏡的排查都不能停!他說要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還特別提到了……說在斗丹會上讓陳峰下不來臺的那個百藝坊雜役,雖然看起來傻乎乎的,但也得查一查,免得有疏漏。”
終于來了。
最麻煩的事情,還是來了。
林夜將最后一口包子咽下,整個過程中,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排查的名單出來了嗎?”他問。
“出來了,”洪清的臉色有些難看,“我剛才就是去那邊送東西,偷偷瞄了一眼。林哥……你的名字,就在明天的名單上,還是排在第一個。”
屋子里的空氣安靜下來。
洪清看著林夜,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今天來,一是想賣個好,二是也想探探口風。
他總覺得林夜這人邪門得很,自從斗丹會之后,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
現在丹堂的風暴眼,似乎都若有若無地和他扯上了關系。
“林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問心鏡是宗門重寶,對著它,心里想什么都會被照得一清二楚,根本撒不了謊。”王胖?子焦急地說。
林夜沒理會他的擔憂,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剛才說,王長老想把那個‘高人’請出來?”
“對對對!”洪清一拍大腿,“長老們想的辦法,可真是……絕了!他們對外放出了消息,說王長老自己鉆研一個什么上古殘方,遇到了瓶頸,愿意拿出重寶,求教于宗門里的能人異士。這不就是明擺著要釣魚嗎?想把那個藏起來的‘宗師’給釣出來!”
這個計策,談不上多高明,卻很實用。
貪婪的獵人,設下了一個自以為精妙的陷阱,等著同樣“貪婪”的獵物上鉤。
只可惜,他從一開始就搞錯了獵物和獵人的身份。
這個所謂的“殘缺古方”,正好給了林夜一個絕佳的舞臺。
一個可以將那張“野生宗師”的面具,打造得更加天衣無縫的舞臺。
但眼下,最大的阻礙,就是明天的問心鏡。
那是法寶,不是人心。無法用言語去欺騙,無法用計謀去繞過。
只要他心里藏著殺死陳峰的事實,一站到鏡子前,就會原形畢露。
“林哥,你……你得趕緊想個辦法啊!”洪清急得團團轉。
“我知道了。”林夜站起身,“東西我收下了,你先回去吧,人多眼雜。”
“哎,好,好。”洪清見林夜下了逐客令,也不敢多留,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小屋里恢復了安靜,洪清帶來的肉包子還剩下一個,靜靜地躺在食盒里,已經沒了熱氣。
問心鏡。
這三個字,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頭。
林夜很清楚,那不是人,無法用言語去糊弄,也無法用計謀去繞過。
它照見的是一個人最真實、最不設防的念頭。
只要他心里還存著殺死陳峰的記憶,只要他對王源還藏著算計,一站到那面鏡子前,所有的一切都會被翻個底朝天。
硬抗過去?
不可能。
那件法寶的威名,是建立在無數被揭穿的謊言和秘密之上的。
逃?
更不可能。此刻的丹堂,恐怕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如果鏡子照見的,根本就不是“林夜”的心思呢?
【融合】。
這個能力的核心,是吞噬與覆蓋。
他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一個內心足夠“干凈”的人,在問心鏡前,短暫地用那個人的“心”,來覆蓋自己的“心”。
干凈,不代表純潔善良。
而是指,這個人必須對陳峰的死一無所知,對丹堂的風暴毫無關系。
雜役房里那些人不行,他們心思各異,嘴巴又碎,誰知道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
丹堂的弟子更不行,他們每個人都身處漩渦之中。
必須是一個局外人,一個腦子里空空如也,只有自己那點小算盤的局外人。
這個想法太過離奇,也太過兇險。
進行“融合”需要接觸,還需要對方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事后,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他完全不清楚。
可眼下,這是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