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承認，這個叫趙清月的女人，眼光很毒。

她幾乎把他看穿了。

“我能得到什么？”

既然偽裝無用，林夜索性攤開了問，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一個藥童的身份?！?/p>

趙清月說。

“你能以我的藥童名義，名正言順地進入百藝坊。”

“有了這層身份，你出入雜役院，行動會方便很多。”

“至于報酬，你每次替我處理好事情，我都會給你靈石和貢獻點。”

這個條件，很誘人。

離開尸坑，去一個更廣闊，也更混亂的地方。

那里有更多的人，也意味著，有更多的資源。

“你不怕我出賣你？”

林夜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你不會?！?/p>

趙清月答得很快，很肯定。

“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若是倒了，對你沒有半分好處。”

“我作為煉丹師，能給你的，遠比你現在擁有的多得多?！?/p>

她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而且……”

“百藝坊，死人是常事?！?/p>

“煉丹炸爐，煉器失敗，試藥暴斃……”

“那里的尸體，種類可比尸坑里豐富多了?！?/p>

這番話，是警告。

對林夜而言，卻是世間最動聽的邀約。

他推著板車的手，指節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什么時候開始？”

他的回答，快得讓趙清月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堵了回去。

她以為他會遲疑，會權衡，會追問更多細節。

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干脆。

趙清月迅速穩住心神，重新拿回對話的節奏。

“只要你現在答應?！?/p>

“我就給你藥童的身份令牌。憑此令牌，你每個月還能額外領一瓶匯氣丹。”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

“這比你在尸坑里刨食，強上百倍。”

林夜的腦子里，利弊得失的念頭一閃而過。

一旦接受這個身份，他就成了她的“白手套”，可能會被卷入她自己的麻煩里。

到時候，她給好處，他為她辦事，天經地義，再無討價還價的余地。

林夜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不能這么被動。

“趙小姐。”

林夜開口。

“你說的報酬，聽起來很不錯?！?/p>

他先是肯定了對方，話鋒卻隨即一轉。

“但是，處理意外，是要擔風險的。”

趙清月準備好的話又一次被打斷。

她看著林夜，不明白一個收尸的，能有什么風險。

“風險？”

“你只需要把東西處理干凈，能有什么風險？”

林夜將那根沉重的鐵輪軸從泥地里拔出來，重新放回板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區別很大?！?/p>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那口吻，像一個經驗老到的仵作，在講解自己的專業。

“被丹毒侵蝕而死的，尸身里憋著一口毒氣，處理不當，吸進去一口，神仙難救?！?/p>

“煉器炸爐死的，尸體上可能帶著不穩定的靈力碎片，看著是塊爛肉，碰一下，說不定就炸了，把你半條胳膊都帶走?！?/p>

“至于符箓反噬死的，那就更麻煩了。”

林夜停下來，看著趙清月。

“那種尸體上殘留著施術者最后的執念，會沖擊活人的腦子，讓你變成瘋子或者傻子?！?/p>

“趙小姐，你口中的‘廢料’，恐怕不止一種吧？”

前往尸坑的這條小路上，一時間只有風聲。

趙清月徹底沉默了。

她從未從這個角度想過問題。

在她看來，尸體就是尸體，處理掉就行了。

可眼前這個收尸人，卻將里面的門道說得頭頭是道，讓她背脊有些發涼。

他確實不是一個空有蠻力的莽夫。

“那你還想要什么？”

趙清月放棄了用那些常規的好處來拿捏他的想法。

“很簡單?！?/p>

林夜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核心目的。

“靈石和丹藥，是你給的工錢?！?/p>

“但我的報酬，是那些‘廢料’本身?！?/p>

趙清月眉心微蹙。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p>

林夜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

“所有因‘意外’產生的尸體，無論它們看起來多么……完整，從你交給我那一刻起，所有權就歸我了?！?/p>

“我要用我自己的法子，去‘凈化’它們，確保不留任何手尾。”

“這是我做事的規矩?！?/p>

他將自己的貪婪，包裝成了一種無可指摘的專業操守。

一個收尸人的職業操守。

聽起來，滴水不漏。

趙清月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她感覺自己正在和一個披著雜役外衣的怪物做交易。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獵人，林夜是她相中的一把好刀。

現在看來，這把刀，有自己的想法。

他甚至在跟獵人談條件，談戰利品的分配問題。

“你要那些尸體有什么用？”

“賣掉嗎？”

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趙小姐，這是我的專業秘密?！?/p>

林夜不咸不淡地頂了回去。

“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把事情處理得干干凈凈，讓你沒有后顧之憂?！?/p>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把問題又拋了回去。

趙清月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是的，她要的就是一個結果。

一個能幫她處理掉麻煩，且絕對可靠的人。

至于這個人用什么方法，有什么目的，重要嗎？

或許不重要。

“好。”

她終于點了頭。

“我答應你。”

她從懷里取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刻著一個“藥”字，旁邊還有一本很薄的小冊子。

她將兩樣東西遞給林夜。

“這是藥童的身份令牌，明天拿著它進百藝坊?！?/p>

“這本是《藥草圖鑒》，沒事的時候多翻翻，別在人前露了餡?！?/p>

林夜伸手接過。

木牌入手溫潤，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冊子的紙張很粗糙，是最低等的那種。

他把兩樣東西塞進懷里，沒有多余的客套。

“記住?！?/p>

趙清月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鄭重的告誡。

“百藝坊里，龍蛇混雜，什么人都有?！?/p>

“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

“你只需要做個‘聾子’和‘瞎子’，處理好我讓你處理的東西?！?/p>

“好奇心，會害死人?！?/p>

林夜捕捉到了她話語里的某些情緒。

尤其那種一閃而過的恨意，雖然被她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他感知到了。

這個女人，在百藝坊煉丹，恐怕不只是為了提升自己那么簡單。

她的背后，藏著更深的故事。

不過，這與他無關。

他來，只為“收尸”。

“知道了。”

林夜應了一聲，算是結束了這場談判。

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再看趙清月一眼。

他轉過身，雙手重新握住板車的推手。

“吱呀——”

車輪滾動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很遠。

林夜推著他的車，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趙清月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那吱呀聲徹底聽不見。

她才收回自己的視線，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這個叫林夜的收尸人，比她預想的，要復雜得多。

也危險得多。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

合作，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