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震被問得腦子跟灌了漿糊似的,攥著腰間那剛撿來的半截芭蕉葉子一個勁往后縮——眼前這三人穿得跟古裝劇里的群演似的,方憲還一口一個“離魂之癥”,聽得他后頸發毛。他偷偷瞄了眼魏離的長胡子,又瞅了瞅鐵礪手里那件帶著汗味的粗布小褂,心里打鼓:“這不會是爸媽說的人販子新套路吧?裝古人騙小孩,連服裝道具都這么逼真,要不要這么拼?”
方憲見他半天不吭聲,眼珠子轉了轉,湊到魏離身邊小聲嘀咕,聲音跟蚊子哼似的:“師父,他是不是真把前事忘了?跟您上次說的那個病人似的,走哪兒都記不住路,連自己姓啥都能忘。”魏離沒說話,往前挪了兩步,伸手輕輕搭在蘇震腕上,指尖剛碰到脈搏就挑了挑眉,沒一會兒眉頭又舒展開,嘴角還帶了點笑意:“脈象平和得很,跟剛喝完參湯似的有力;臉蛋白里透紅,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葡萄,哪像有病?倒像是剛睡醒的娃娃。”說著又彎下腰,盡量讓語氣溫柔得像哄小孩:“小友,你家在哪兒?爸媽叫什么名字?記得路不?”
蘇震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嘴閉得比河蚌殼還緊——上次在縣醫院,護士阿姨特意叮囑過,陌生人問家里事不能說,問爸媽名字更不能答,不然會被拐走賣了。魏離見狀也不勉強,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暖乎乎的:“既然想不起來,先跟我們回去吧?屋里有熱米湯,還有剛蒸好的紅薯,總比在山里凍著強,山里晚上有狼,專吃不聽話的小孩。”蘇震瞅了瞅魏離慈眉善目的樣子,又看了看鐵礪手里遞來的小褂,雖然那褂子有點汗味,但看著干凈,覺得這幾人雖然怪,但不像壞人,終于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快圍上!別光著屁股跑!”鐵礪把小褂往蘇震手里一塞,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還故意扯了扯蘇震的胳膊,“山里有山猴子,看見你光著屁股,說不定把你當同類抓去,跟它們一起上樹摘果子!”蘇震臉“唰”地紅了,趕緊把小褂纏在腰上,遮得嚴嚴實實,還不忘拽了拽衣角,小聲道了句“謝謝”,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魏離擺擺手,轉身往木屋方向走:“大殿不去了,先回家換衣服,別讓小友凍著,要是凍感冒了,還得熬藥,麻煩。”
一路上,鐵礪和方憲跟兩只剛出籠的小麻雀似的,圍著蘇震轉來轉去。鐵礪說山里晚上有會發光的螢火蟲,成群結隊的,能當燈籠用,還能抓來裝在瓶子里,比手電筒還亮;方憲則給蘇震講《論語》里的小故事,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師”,什么“溫故而知新”,雖然蘇震沒怎么聽懂,但架不住兩人熱情,你一言我一語的,漸漸也打開了話匣子,從自己愛吃的綠豆糕說到縣醫院的護士阿姨,等走到木屋時,三人已經能勾著肩膀說笑了,跟認識了好幾年似的。
這木屋建在祖師殿背后,屋頂蓋著厚厚的茅草,邊緣還垂著些干枯的草葉,煙囪里飄著淡淡的炊煙,聞著有股柴火的香味。蘇震換上方憲找來的粗布衣褲——褲子太長,卷了三圈才不拖地,袖口也得往上挽兩折,不然手都伸不出來。他剛在木凳上坐下,就看見桌上的油燈,燈芯燒得“噼啪”響,黑煙把墻面熏得黑乎乎的,像幅抽象畫,還時不時有火星子蹦出來,嚇得他趕緊往后躲了躲。
“你們怎么還點油燈啊?”蘇震指著油燈皺起眉,一臉不解,“山里沒通電嗎?裝個電燈多亮,還不熏墻,也不會有火星子。”
魏離、鐵礪、方憲三人瞬間僵住,跟被點了穴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疑惑。鐵礪撓了撓頭,頭發都被他撓得亂糟糟的:“電燈?是啥燈?用鐵做的嗎?比油燈亮多少?是不是跟廟里的長明燈似的,不用添油?”方憲也湊過來,眼睛里滿是好奇:“還有電話,你剛才說的電話,是能說話的畫嗎?跟評書先生用的醒木似的,一拍就能說話?”
蘇震這下懵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你們連電燈電話都不知道?你們到底是誰啊?這里是哪個劇組嗎?攝像機藏在哪兒了?”魏離趕緊讓他坐下,從灶房端來一碗米湯遞過去,米湯還冒著熱氣,聞著香噴噴的:“小友,別著急,慢慢說,你家在哪兒?怎么會來這兒的?跟我們說說,說不定我們能幫你找回家的路。”
蘇震見三人不像是裝的,眼神里的疑惑都快溢出來了,終于放下戒備,把自己得 DMD、爸媽帶他找劉老師看病、謝道士用祝由術治病,最后一道銀光閃過就到這兒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連自己沒吃完的綠豆糕都提了一嘴,說得口干舌燥,還喝了兩大口米湯。鐵礪聽到“謝道士畫符”時,忍不住插嘴,聲音都拔高了:“是不是黃紙畫的符?上面還寫著看不懂的字?我師父也會畫!上次王大爺家的雞丟了,師父畫了道符,第二天雞就回來了!”話剛說完,就被魏離瞪了一眼,趕緊捂住嘴,低下頭不敢說話了。方憲則聽得眼睛發亮,追問“醫院”是啥地方,蘇震解釋了半天“能看病的大房子,有穿白大褂的醫生,還有打針的護士,能做手術把病治好”,方憲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聲嘀咕:“比太醫院還厲害?”
等蘇震說完,魏離長嘆一聲,捋了捋自己的長胡子,眼神里滿是感慨:“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以前聽人說‘王質爛柯’“文廣通射豕”,以為是說書先生瞎編的,沒想到今天見著真的了——小友,你不是迷路了,你是從未來來的啊。”
“未來?”蘇震一愣,手里的碗差點掉在地上,“今年不是 2021年嗎?怎么會是未來?”鐵礪立馬反駁,聲音比剛才還大:“什么 2021!今年是建文七年!不對,師父說現在是永樂三年,朱棣剛當皇帝沒幾年!”魏離點點頭,補充道:“現在是大明王朝,開國皇帝是朱元璋,也就是洪武大帝,現在的皇帝是朱棣,他篡了他侄子建文帝的皇位,才改的年號沒有幾年。”
蘇震腦子“嗡”的一聲,跟被雷劈了似的——他雖然沒上幾天學,但媽媽給他講過《上下五千年》,里面寫過朱棣靖難之役,篡了侄子的皇位!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沖到屋外,跑到山崖邊往下看:山間只有蜿蜒的石徑,坑坑洼洼的,沒有一條公路;山下的城鎮全是魚鱗瓦屋頂,矮矮的,連棟兩層以上的樓都沒有;遠處山民穿著長衫,有的坐滑竿,被兩個人抬著走,有的挑著擔子,慢悠悠地往前行,跟電視里的古裝劇一模一樣!
“我真的穿越了……”蘇震鼻子一酸,眼淚“唰”地流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滴,滴在衣襟上,“我想爸媽……我想回家吃媽媽做的紅燒肉,還有爸爸買的綠豆糕……”正哭著,肩膀突然被輕輕按住,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是魏離,方憲和鐵礪也站在他身邊,手里還拿著塊紅薯,遞到他面前。魏離的聲音很溫柔,像春風拂過:“好孩子,先住下來,別著急,總有辦法回去的。我們會幫你的。”蘇震抹了把眼淚,接過紅薯,跟著三人回了屋,紅薯還是熱的,咬一口甜甜的,心里卻有點澀。
進屋后,方憲和鐵礪很快端上飯菜:木甑蒸的米飯噴香,顆粒分明,冒著熱氣;米湯稠得能掛勺,上面還飄著層米油;炒野菜綠油油的,看著就有食欲;還有一碗臘肉,肥油亮晶晶的,切成薄薄的片,擺在盤子里。蘇震餓了一整晚,早就饑腸轆轆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飯,一口飯一口菜,連吃三大碗,把碗底舔得干干凈凈,連一粒米都沒剩下。鐵礪看得目瞪口呆,悄悄跟方憲嘀咕,聲音壓得很低:“他是不是三天沒吃飯?比我師娘娘家的豬吃得還快!我師娘娘家的豬一頓才吃兩桶飼料,他這飯量,快趕上半頭豬了!”方憲想笑,又想起魏離說的“食不言寢不語”,只好憋得肩膀發抖,臉都憋紅了。
飯后,魏離把三人叫到一起,表情突然嚴肅起來,跟剛才的慈眉善目判若兩人:“礪兒、憲兒,小友的事不許跟外人說,也不許問他未來的事——天機不可泄露,問多了會遭天譴,到時候神仙都救不了你們。”又轉向蘇震,語氣緩和了些:“你也別到處說自己是未來來的,這里的人都迷信,要是被官府抓去,當成妖怪就糟了,說不定會被拉去游街,還會被燒死。”三人趕緊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生怕魏離生氣。
“走,帶你看看我們的練武場!可好玩了!”鐵礪拉起蘇震就往外跑,跑得飛快,方憲也跟在后面,手里還拿著個布包,里面裝著水壺。練武場在木屋旁邊,中間有個黃土平臺,用腳踩得平平的,周圍用青磚圍著,磚縫里還長著些小草;旁邊立著個空武器架,上面落了點灰塵,底下挖了兩個深坑,一個深四尺多,一個稍淺點,坑壁被踩得光溜溜的。
“這坑是干啥的?用來種樹的嗎?”蘇震指著坑問,眼睛里滿是好奇。方憲和鐵礪相視一笑,沒說話,“嗖”地一下就跳進坑里——兩人個子不高,跳進深點的坑幾乎看不見人,可他們輕輕一屈膝,“噌”地就跳了出來,跟裝了彈簧似的,落地時還穩穩的,連晃都沒晃一下。蘇震看得眼睛都直了,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往后退了兩步,猛地往前一沖,跳進坑里——結果坑太深,他舉著手才夠到坑沿,手指緊緊抓著坑沿的泥土,怎么爬都爬不上去,急得臉都紅了。
鐵礪在上面笑得直拍大腿,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你這小短腿,還想跟我們比?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別把自己摔著了!”蘇震不服氣,咬著牙,想起剛才鐵礪跳躍的動作,深吸一口氣,雙腿猛地發力——“咚”的一聲,他竟然從坑里跳了出來,穩穩地站在地上,連衣角都沒晃一下,自己都驚呆了。
鐵礪和方憲瞬間傻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湊過來圍著蘇震轉圈圈,跟看怪物似的。鐵礪蹲下來,摸了摸蘇震的膝蓋,又捏了捏他的小腿,跟檢查牲口似的,還時不時掐一下:“你小子腿這么細,跟麻桿似的,咋比兔子跳得還高?是不是藏了彈簧?快拿出來!再跳一次給我們看看!”蘇震二話不說,轉身又跳入坑里,膝蓋微微彎曲,猛地一發力,“噌”地又跳了出來,動作比剛才還利索,落地時還故意晃了晃身子,一臉得意。
方憲皺著眉,繞著蘇震走了兩圈,一臉認真地說:“他沒運氣,全靠蠻力,這樣跳傷膝蓋。”說著跳進坑里,這次他刻意放慢動作,一邊跳一邊講解:“氣沉丹田,把氣聚在肚子里,腰微微下沉,雙腳輕輕一點坑底,借著勁兒往上跳。”話音剛落,他“飄”似的就到了坑外,落地時連灰塵都沒揚起來,跟一片葉子似的輕。“看清楚了嗎?要運氣,不是靠蠻勁。”方憲對蘇震說,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示意他氣沉丹田。
蘇震學著他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努力氣沉丹田——結果丹田沒感覺到,倒把肚子憋得鼓鼓的,跟吃了十碗飯似的,跳了三次都沒跳出坑,還差點崴了腳,最后還是鐵礪把他拉上來的。鐵礪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別學了!你這蠻力跟野豬似的,學不來輕功!還是跟我學拳吧,我教你黑虎掏心!”方憲趕緊打圓場,拉了拉鐵礪的胳膊:“師兄,我們該練掌法了,你昨天答應幫我挑水的,可別忘了。”
兩人走到黃土平臺上,練起了青城派的“輕風入松掌”。剛開始兩人各自練,掌風帶著松濤似的輕響,手掌劃過空氣,還能聽見“呼呼”的聲音;練了半個時辰,鐵礪突然大喝一聲:“師弟小心!”一掌“斷云殘雨”朝方憲胸口推去,掌風帶起地上的黃土,飄得跟煙霧似的,看著就很有氣勢。方憲不慌不忙,用“暮煙蔽日”格擋,手腕輕輕一翻,就把鐵礪的掌力卸了,還順勢往鐵礪胳膊上推了一下,把鐵礪推得站不穩,差點跌下臺去。
接著兩人越打越快,掌影在平臺上交錯,像漫天飛舞的蝴蝶,看得人眼花繚亂。鐵礪出掌狠,招招往方憲要害去,拳頭握得緊緊的;方憲則更靈活,像只猴子似的,總能巧妙避開,還時不時反擊,掌法又快又準。打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憲突然箭步上前,右掌虛晃著劈向鐵礪左肩,吸引他的注意力,左掌卻悄悄往上抬——這是“翠斂愁眉”的變招,等著鐵礪閃避時撞上來,好趁機制住他。
“又玩陰的!”鐵礪笑了,早就看穿了他的計謀,不往左躲,反而往下一蹲,雙掌握拳平平推出,精準地抵在方憲胸脅上,卻沒用力,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可就在這時,方憲的雙手突然按住了鐵礪的百會和大椎,兩人同時停住,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笑了,笑得很開心。
“師兄承讓了。”“師弟也承讓了。”兩人同時說道,還互相抱了抱拳,雖然是比試,卻沒傷和氣。蘇震在臺下看得清楚,他們明明是同時制住對方,不分勝負!正想鼓掌,身后傳來魏離的聲音,帶著點嚴肅:“胡鬧!同門較技,跟拼命似的,招招都往要害去,再過幾年是不是要刀劍相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師父?”
鐵礪和方憲趕緊跪下,頭埋得低低的,聲音都變小了:“師父恕罪!我們下次不敢了!”其實魏離心里偷著樂——兩人招式靈活,還會變通,反應也快,是塊練武的好料,只是怕他們復仇心太重,招式太狠,將來會出事。見蘇震在旁邊看著,魏離也不多罵,罰他們去山下挑水,把菜園邊的兩口水缸裝滿,還特意叮囑“要挑滿,不能少一勺”。
兩人走后,蘇震“撲通”一聲跪在魏離面前,膝蓋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表情很認真:“魏伯伯,我想跟您學武功!我要變強,以后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爸媽!”魏離笑著扶他起來,拍了拍他膝蓋上的灰塵:“礪兒和憲兒學武是為了報仇,你學武干啥?你要是能回未來,學武功也沒用啊。”
蘇震想了想,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大聲說:“強身健體!保家衛國!除暴安良!匡扶正義!就算回不去,我也能在這兒保護自己,還能幫你們挑水!”魏離被逗笑了,捋著胡子點點頭:“好小子,有古人的襟懷!行,我教你武功,但不用拜師,太麻煩,你就叫我魏伯伯。青城派收徒要稟明掌門,我懶得跑,就不搞那些虛的了。”說著就把青城派的輕身心法教給蘇震,一句句解釋,連運氣的訣竅都細細說明,怕他聽不懂。蘇震學得很快,魏離說一遍他就能記住,還能問出“丹田在哪”“運氣會不會肚子疼”“練武功能不能長高”之類的可愛問題,逗得魏離哈哈大笑。
從那以后,蘇震就跟著魏離習武。魏離不偏心,教鐵礪和方憲啥,就教蘇震啥,還會根據蘇震的情況調整招式;鐵礪總愛跟蘇震比力氣,每次掰手腕都輸,還不服氣,總說“下次一定贏你”;方憲則幫蘇震補文化課,教他寫毛筆字,蘇震總把“朱棣”寫成“豬帝”,還特意在旁邊畫個小豬,惹得兩人哈哈大笑,連魏離看了都忍不住笑。
日子過得飛快,像山間的溪水似的流走,不知不覺就過了八年。永樂十一年的丹山,草木茂盛,鳥語花香。當年的小屁孩蘇震已經長到十六歲,身高快趕上魏離了,身形也結實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細胳膊細腿的小不點。他的武功也練得不錯——尤其是輕功,雖然還是沒方憲飄逸,卻比鐵礪快;掌法也學得有模有樣,能跟鐵礪打個平手。每天清晨,練武場都會傳來三人的喝喊聲,伴著山間的鳥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成了丹山最熱鬧的聲音,也成了蘇震在大明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