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床頭柜旁邊的半銅鬧鐘,在06:30分準時響起,“鈴鈴鈴”的聲音響徹在房間里,擺錘沒命的敲打著兩邊的銅耳朵。
幾秒鐘后。
從被窩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準確的摁住了鬧鐘的擺錘。
林澤甚至沒有睜開眼,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然而,很快他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睜著惺忪的睡眼找著床邊的拖鞋。
外面天已經亮了,朝升的初陽照耀著大地。
走到窗邊,林澤一把將窗簾拉開,深吸一口氣。
早起洗漱、做俯臥撐、背誦單詞。
時間很快過去了半個小時。
林澤到了陽臺邊,開始找換洗的衣服,可是他找了好久,依然沒看到自己的那件白色T恤,回房間的衣柜里檢查了一遍也沒有見到,只能匆匆隨便套了一件。
繼而,出門晨跑去了。
從初中時就鍛煉心肺能力,林澤一直有晨跑的習慣,刮風下雨也不會間斷,只是跑姿并不專業,原來是看網絡上運動員的標準調整,后來在高中部請教了體育老師。
他的路線非常固定,完成基本的學習任務和熱身后,下樓。
以御徒町為起始點,途徑上野新干線,到1丁目的拉面館,拐彎穿過狹窄的小巷子,到達上野廣橫商店街,沿路徑直進入不忍公園大道,看到不忍池后返回。
迎著陽光,林澤的白色運動鞋踩在熟悉的路上,汗珠從額角低落,微汗,他沒有任何停歇的從不忍池處返回,從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再一路跑回御徒町街。
6.3公里,平均每公里配速5分35秒。
等林澤上了樓,這時候林玉凝也起來了,穿著睡衣在廚房里忙活,叮叮當當的鍋碗聲是一天的忙碌開啟的前奏。
她含著牙刷,嘴角有些泡沫。
“吃三明治行吧?我給你做兩個,全都是你的,早飯我不吃了,最近減肥。”林玉凝含糊道。
“行,對了,我晾在陽臺的白襯衫你見了沒?”
“不是在那里嗎?我沒動啊。”她從廚房里探出頭來。
“沒找到。”
“興許是你忘在哪里了,回來再找吧。”
說著。
她將兩個夾著煎蛋沙拉香腸的三明治端了出來。
“我回去補個覺。”林玉凝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道。
林澤點了點頭。
平常且無比充實的一天,就此開始了。
次日。
依然如故。
只是,早餐換成了土豆餅和濃豆漿。
林澤的衣服依然沒有找到。
……
周五下午,東京大學醫學部。
鈴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
林澤背上書包,拒絕了大友翔志和山崎悠說去打球的邀請,一個人離開教室,七拐八拐,到了操場邊的C棟教學樓。
他的步伐穩健,十分熟悉的走上七層。
與此同時。
東京大學的另一院系。
長發少女背上書包,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教室,穿梭在走廊里。
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筆直投向前方,冷漠在臉上定格,一直走到了醫學部的操場邊,身影沒入了C棟教學樓里。
站在器材室的門前。
北川綾音頗有些緊張,她警惕的看了看走廊周圍,本來這棟教學樓就是老樓,很少有人來,再加上周五是社團外出活動日,學生大多匯聚在操場上,因此整棟樓都顯得格外的安靜。
猶豫片刻,北川綾音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夕陽撲面而來,將她整個人染成了金色,透過老舊的連起泡膠都變脆的鋁合窗,撫摸著器材室的每一件東西。
一排桌凳被放在房間的最尾部,頭腳相對,凳子被疊放在上面,布滿了灰塵,有些甚至生了白色的蛛網。
鋪著泡沫板的地上就打掃的很干凈了,沒什么塵土。
正中間,擺著一張椅子。
實習醫生林澤,正好整以暇坐著,手中還拿著借閱的醫學書籍,正低頭看著。
聽到響動,他抬起頭來,合上了書籍。
兩人四目相對。
北川綾音不自覺的攥了攥拳頭,目光停留在這個身份特殊的“學弟”臉頰上,片刻后移開了目光,她開始脫掉鞋子,穿著過膝襪的腳踩在了泡沫板上。
她真的有好好的審視過這個學弟嗎?
答案是有的。
不過是一個很模糊的印象。
沒法形容那種感覺,每次她見了一面過后,不足一兩天的時間,很迅速的,對方的臉在腦海中又變模糊了,只有大概齊一個身影。
總是記不住。
如果不是村山薰講述林澤,說他很有特點且在東京大學名氣十足,她還真沒辦法給對方下個定義。
持續一個多月斷斷續續的見面,甚至沒正面喊過對方的名字。
別說了解了。
這段醫生與患者的關系就是那么奇妙且荒誕。
“那個……”
沒有跟往常一樣迅速進入狀態,北川綾音站著,有些拘束的講道:“我下周能不能不來?”
“怎么了?”林澤好奇道。
“有些推脫不了的事情,具體不好說,總之我想請個假,下周不會在東京了。”她看著林澤的眼睛。
借這個機會。
北川綾音大膽的觀察著學弟,看著他的臉,他的校服以及手中厚重的醫學書籍。
“不行。”林澤干脆了當的拒絕了。
“為什么?”北川綾音怎么都沒預料到他會拒絕的這么干脆。
“目前的手段只是讓你病情不會繼續惡化,能夠正常生活,如果離開了東京就不能及時治療,保證你的狀態,到時候病情再惡化了怎么辦?”
“那……就是說……有沒有什么辦法?或者說是吃一些藥之類的,讓我能一周的時間維持正常?你是醫生,應該會有辦法的吧?”
“你是說之前醫院里給你開的精神類藥物嗎?”他平靜道。
“那個負作用有點大。”
“所以,作為病人,最首要的任務是治病,哪怕有事情也盡量推脫吧,沒什么比身體健康更加重要。”
“可是,推脫不了,我必須要去。”北川綾音堅持道,蹙起了眉頭來。
“萬一出現了問題……”
“我也怕出現問題,那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比如說我今天的治療加量?原本一個小時變成兩個小時,這樣就能維持雙倍的正常狀態,我大概需要五天的時間……要不就趁我離開東京的那一天——”
林澤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她。
北川綾音說了片刻,忽然說不下去了,她抿緊了唇沿。
“好吧,”她長嘆一口氣道:“我自己想想辦法。”
說完這句話后,北川綾音猶猶豫豫的朝林澤走了過來,她步伐沒有那么沉穩,踩在泡沫板上,深一腳淺一腳的。
不敢抬眼去看學弟了。
靠近了他坐的位置,她更能感受到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的溫度。
身上暖暖的。
北川綾音其實是很標志的漂亮,“黑長直”這樣的詞幾乎就是來形容她的,再加上有身高,腿是無可挑剔的長。
膚色白皙,人也有氣質。
就是這樣一張臉上,浮現出片刻掙扎的表情,臉頰“蹭”一下變紅,繼而她雙膝壓下,緩緩跪伏。
“開始吧……”
“你最近有發病的跡象嗎?睡眠怎么樣?異常的行為日常有沒有出現過?”林澤拿著筆記詢問道。
“有一次,”北川綾音低頭答道:“睡眠還行,異常的行為是前天的時候,內心挺……挺渴望的。”
“渴望治療?”
“對,壓制不住的感覺,平靜了好久才緩了過來。”她認命般回答。
縱然說出來很羞恥。
可為了治療又不能隱瞞。
“還會幻想自己是大型犬類嗎?”
“會。”
“幾次?”
“大前天沒有,前天一次,昨天三次,今天的話……”北川綾音眼神躲閃,有些心虛的搓著衣角。
“回答。”
林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北川綾音渾身都抖了一下,搓衣角的動作明顯了起來,支支吾吾道:“七……七八次吧?”
“七次還是八次?”
“好吧,八次。”
“沒有試著去控制嗎?”
“我越控制就越忍不住啊,”她跪坐在自己的腿上,抬起一雙美眸,看了一眼林澤道:“很難受的,連集中注意力都沒辦法,還怎么控制……”
她可憐巴巴,一雙大眼睛就這么瞅著林澤,目不轉睛。
林澤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腕抬了起來,放在北川綾音學姐的眼前。
“這是什么?”
“這是我的爪子。”
“這是你的手。”
“可是它……它毛茸茸的誒。”
“并沒有毛,只是你的幻覺。”林澤對此見怪不怪,他從北川綾音略微有些發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對方已經快忍不住了。
緊接著,林澤掰開了她的手,把筆塞進了她的手里。
北川綾音習慣性的握住,以標準的寫字手勢。
“爪子能握住筆嗎?”林澤詢問。
她不說話。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邏輯,人的手才能握住,爪子是不能的,你看到的是幻覺。”
“我看的是幻覺嘛……”北川綾音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白皙的手。
“啪嗒”一下。
筆從指尖滑落,跌到了地上。
“你的耳朵長在哪里?”
北川綾音條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頭頂,她臉頰上出現驚喜的表情,勾起了唇角,朝著林澤道:“長在頭上,你看,我攥住了嘿嘿!”
“那你捂住耳朵。”
她趕緊把兩只手都放上去,護住了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捂住了嗎?”
“捂住了。”
“那你為什么還能聽得到我說話?”
“欸——”
“事實上你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頭上不會長出耳朵,也沒有毛茸茸的爪子,你的嗅覺不會因此變得敏銳,變幻形體的障礙只是一種幻覺。”
“我……”她痛苦的晃了晃腦袋。
“即便是可以模仿犬類的行為,你在這樣的幻覺中,仍然要記住自己是個正常人,保持這樣清醒的認知是我們治療的前提,可以嘛?”他循循善誘道。
“可以。”
“那治療開始。”
林澤以示鼓勵,輕輕摸了摸學姐的頭,他的手伸過去在學姐頭上揉了幾下,可將要離開,抬起才半尺左右的時候。
北川綾音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往頭上壓了一下。
“再……再摸會。”她小聲囁嚅道。
“好吧。”林澤無奈,只能繼續揉搓了一下。
他幾乎是眼看著學姐的雙眸逐漸彎了下來,如同兩個彎月亮,她閉上了眼睛,睫毛輕顫,有節奏的呼吸著嗅著他校服領口的味道。
表情十分的享受。
這類病癥確實特別奇怪。
改變行為邏輯和認知,產生幻覺已經夠顛覆認知了,可竟能讓一個人性格上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林澤很清楚的知道,北川學姐在校園內的生活,跟在治療中完全不是一個人。
平常她面龐上總是冷冷的,很少與人交流,形單影只,如同冰山一樣難以靠近。
可在這器材室里。
她的性格溫順活潑,仿佛是一只真正的金毛犬。
在林澤想著的時候,學姐揚起了白皙的脖頸。
他會意。
在她脖子處也瘙癢了幾下,手指動作輕柔的蹭著她滑嫩的肌膚。
而北川綾音簡直舒服到要渾身發抖了,尤其是還曬著暖洋洋的陽光,片刻后,她竟忍不住往地上栽倒,四腳朝天,湊到他的板凳旁蹭著林澤的校服褲子。
見此狀態。
林澤斂回目光。
他沒有什么超常的技術手段,只有系統給予的行為干預方案。
這種情況下,其實最科學的醫學方案應該是搞出非常精密的監測儀器,實時觀察在發病狀態下綾音學姐的大腦皮層活躍狀態及精神曲線,才能搞出合格的猜想,確認病癥的根本成因。
但是,之前學姐去菱田教授那里,教授也只是把這病癥當成普通的人格障礙疾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林澤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包裝袋,“嘩啦啦”的聲音引起了學姐的警覺。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無法用常理解釋,就像他從小就能聞得到病癥的不同氣味,這能用科學表明嗎?至少目前不可能。
或者說,人類目前對于自身的研究和開發遠遠沒有到那種程度。
還需要學習更多,一直研究下去。
他每次洗衣服都會讓林玉凝用很多薄荷味的洗衣粉,不外乎,他自己也聞得到身上的奶腥味,不論何時,系統上的「病危黃」始終是懸在心里的一口大石。
可林玉凝從來說聞不到。
即便如此,林澤堅持放很多洗衣粉,因為這樣起碼能讓自己心里沒那么膈應。
器材室里。
林澤掏出了狗糧袋子,放在懷里。
與此同時,北川綾音的眼神看了過來,眼神被這個包裝袋所吸引,眼神毫不挪移。
“我發到你LINK上的治療方案,你有看吧?”
學姐沒開口。
他晃了晃狗糧袋,北川綾音迅速跑了過來,伸過手來扒拉了兩下,湊近了,近乎咫尺距離,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外包裝上那只拉布拉多。
這個姿勢很糟糕。
“你想吃嗎?”林澤知道發病狀態下,學姐沒那么好交流,于是主動問道。
“什么?”
“算了,我拿出來你自己試一下。”
林澤打開了狗糧袋的包裝,伸手從里面掏了一把,豆粒大小的褐色狗糧被握在他的手中。
他先自己聞了一下。
林澤皺了皺眉頭。
說實話,雖然售貨員介紹的很好,說添加了多少多少營養物質,但這狗糧的味道并不好聞,有濃重的腥味和一點點的澀味。
他頓時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給北川學姐試試了。
“你聞一下?”
在遞過手去,手掌打開的一瞬間。
北川綾音立即低下了頭,俯首定定的看著褐色的狗糧,頗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好久,才把鼻子湊了過去。
猝不及防。
林澤沒有任何的預料。
下一秒。
他感覺到溫熱,柔軟,一個濕漉漉的東西在舔舐著他的手心,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非常癢且奇怪的感覺,讓林澤渾身僵硬。
北川綾音舔了幾下,卷住幾顆,然后抬起了臉頰,縷縷順滑的發絲順著她的側頰落下,覆到肩頭。
她皺緊了眉頭,看著林澤。
一股難以想象的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那顆粒狀的東西被咬開后有些碎渣塞到了牙齒兩側,口感干澀,咽也咽不下去,她努力嘗試了一下,頓時有干嘔的沖動。
“不好吃對吧?怎么能吃這種食物?”林澤看著她的表情,趕緊引導道:“你感覺到惡心,如果想吐的話就吐出來,人類的味覺忍受不了寵物吃的東西……學姐?”
他詫異的看著北川綾音的喉嚨,上下滑動了一下。
“可是……我忍不住,我感覺我的尾巴在晃,你看見了嗎?”她艱難道。
林澤下意識往學姐的身后看去。
然而,空空如也。
「二期行為干預任務完成」
「獎勵:1000積分」
「獎勵:患者病痛閾值檢測儀」
「宿主可在系統郵件內領取」
系統屏幕上,任務完成的提示字樣浮現在林澤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