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楊劉寶、張劉寶、高劉寶都叫你爸爸,你應該一視同仁才對!”聽完張權的故事,單開華同學笑著說道:
上高中的時侯,由于家里窮,我都是走讀。
每天晚上媽媽幫我淘好米,濾掉淘米水,再切幾片大白菜葉拌上,到校后我在飯盒里加點鹽,然后送到食堂。燒飯師傅統一加水后,放入大鍋的蒸籠蒸飯。
有次我帶了幾塊生咸肉,謝仁慶一見便問我能不能給一塊他?我心里有些不舍,于是挑了一塊最小的給他。謝仁慶走后,我在他的飯盒里放了一個花生大的鹽塊,然后幫他把飯盒一起送到食堂。
中午放學時我們便去食堂,領取蒸好的熱氣騰騰的米飯。
飯后謝仁慶對我說:“你的咸肉太咸了,把我的米飯都印咸了,可是不吃又餓,下次再也不吃了!”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當時和我一起走路上學的還有一個女同學,她就是阮新明的堂妹阮新蘭。
阮新蘭長得小巧玲瓏,膽子也特別小,我們上學、放學必須經過一個亂葬崗。上高三的時候放學很晚,每次經過那里,阮新蘭總是拉住我的手不放。她的家比我家離校遠,我每天先送她回家,然后自己再走回來。
那時候住校生一起床就到教室里早讀,七點做廣播操,然后吃飯。以前我們走讀做廣播操之前到校就行了。進入高三以后,班主任要求所有同學六點之前必須進教室,否則一律站到門外。我家離校四、五里路,來校前還要燒飯、吃飯,因此遲到是我的家常便飯。
班主任幾次找我談話,叫我住到校里,住宿費、伙食費可以減免。我告訴班主任,寢室那些臭襪子臭鞋子,還有如雷貫耳的呼嚕聲令我無法忍受,所以我依然做我的走讀生,依然經常遲到。班主任殺一儆百,不得不讓我站到門外,直到廣播操鈴聲響起。
于是我經常在教室門口站崗放哨,迎接同學們嘲笑的目光。后來我索性廣播操開始之后再來學校,班主任反而無可奈何了。
阮新蘭離校比我家遠,因為遲到,也常常被老師罰站門口。我想象我這樣的男生都受不了同學的嘲笑,更何況一個女生。我叫她廣播操開始以后再來,她說罰站就罰站,在外面讀書也是一樣,在乎別人的眼光干嘛?
想不到阮新蘭外表纖弱,內心卻十分強大。我后來買了一輛舊自行車,除了車鈴不響之外,其它部位都響。我每天接送阮新蘭上學,我們相約不再遲到,我的自行車成了她的專車,我則成了她的車夫。我們在自行車上揮灑著我們的青春和快樂,兩顆年輕的心簡單而真實地快樂著。
有天放學早,阮新蘭叫我先走,她過一會兒再回。在天陽路往北準備左轉時,我發現長長的路今天居然被落下的紫花淹沒,我仿佛是踏上了一大片紫色的花海——到處是風鈴花。我驚呆了,馬上折回學校。
在校門口正好碰到阮新蘭?!拔艺郎蕚渥?,你怎么又回來了?”她問。沒等她說完,我說:“新蘭,上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彼谧孕熊嚭笞?,不停地問我去哪兒。直到來到天陽路,她才驚呼道:“哇!這里好漂亮!”
阮新蘭跳下車,步入紫色花海。我跟著她走到一棵開滿風鈴花的樹下駐足,仰頭長嘆:“這是風鈴花。每年的這個時節是花期,不過花期只有十天左右?;ㄒ婚_,葉子就會迅速凋零?!毙绿m拉住我的手說:“我想,風鈴花或許就是開花給葉子看的,但葉子卻很快凋落了?!蔽衣牫鏊捴械膫?,可是卻看不到她的憂容。我們走向人行道旁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欣賞這紫色花海的盛宴。
青春期的萌動是誰也阻止不了的,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了阮新蘭,喜歡她的純潔,喜歡她的快樂,喜歡她看書時的樣子。因為喜歡阮新蘭,我學習比以前更加認真了。
一直想告訴阮新蘭我的想法,可是卻不敢開口。總不能象阿q追求吳媽一樣:“我要和你睡覺!”又不能象電影、電視中一樣,喜歡她抱住她就吻,我覺得還是寫封信給她最好。
于是我偷偷給阮新蘭寫信,又一次次地撕掉,我不想因為自己的唐突而破壞我們的友誼。無數次的寫信撕信后,我終于鼓起勇氣,將信放在一只信封里,然后從郵局寄給了她。
阮新蘭不知是誰給她寫信,當著許多同學的面撕開,沒看完就揉作一團扔到地上。章德寶同學撿起后念道:
親愛的新蘭你好!
我現在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潛藏著對你的旦旦誓言;每一個詞,都流露著對你的切切情意。
我一直在期待,期待這誓言和情意能在你我的兩顆心之間播下最甜蜜的種子,開出最美麗的花……說我一見鐘情也好,見色起意也罷,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只是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完美無缺,而是因為你是你。
在我眼里,你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那么自然,又那么靜美。
以至于你的回眸一笑就能讓我相思入骨,讓我方寸大亂,讓我神魂顛倒……你是我所有溫柔的來源和歸屬。
擇一人深愛,等一人終老,癡一人情深,留一世繁華。
今生今世,我只戀一個溫暖善良的你,守一段天長地久的情……
白茶清歡無別事,
我在等風也等你。
清酒獨酌了無趣,
我在夢花也夢你。
同學們一聽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是我寫的。
不愿發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新蘭不再和我說話,她變得冷漠、陌生。我后悔自己不該給她寫信,原本單純快樂的生活就這樣慢慢地離我越來越遠了……
1985年高考,我和阮新蘭都沒能考上大學。
媽媽勸我再考一年,但我意識到高考猶如打仗,需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決定去參軍,看能不能在部隊里博一個前程。
當年11月28日,我告別父母踏上了從軍路。先是到南京,然后坐專列抵達青島,最后來到即墨的營房。
在這里我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軍事訓練,兩個月后我被選入偵察兵教導連,我又開始訓練偵察兵基本功。
五公里、捕俘拳、倒功、匕首……兩個月的強化訓練后,我能夠頭頂開磚,腹上開石,身輕如燕,身手不凡。
從教導連出來后,我正式被分到偵察連。在偵察連一干就是三年,我和戰友們相繼參加了萊州灣三山島海訓,文登小洛頂施工,濟南偵察兵大比武……。
退伍后我又回到如皋老家。
叔叔單祥彬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收廢品。
我說只要能掙錢,沒有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我花錢淘了一輛二手的三輪車,每天穿著破舊的衣衫溜達在大街小巷中。
一開始收益還不錯,后來競爭也越來越大,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也干起了這一行。
我不好意思跟他們搶生意,就將精力放在周圍的農村。廢塑料、廢金屬、豬毛、膠鞋底,都是我收購的目標。
我孤獨地收著廢品,每天騎在三輪車上,風餐露宿,我時刻在想:我的出路在哪里呢?
一晃就過了三年,媽媽成天請人幫我找對象,可那些女孩我一個都看不上。媽媽問我想找什么樣的。我說至少高中畢業,象阮新蘭那樣的最好。我說象阮新蘭,并沒有說是阮新蘭。媽媽喜出望外,立即拜托阮新明的媽媽為我們介紹,想不到阮新蘭立即同意了。
可是阮新蘭的父母卻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我在五天之內拿出一萬元彩禮,否則免談。
一萬元對于我家來說不是小數目,我賣廢品的錢都建了房子;不過為了和阮新蘭結婚,我還是答應了她家提出的條件。
為了湊夠一萬元彩禮,媽媽借遍了所有親戚、鄰居,終于在五天之內湊夠了彩禮。
結婚那天晚上,新蘭交給我一個存折,上面正好一萬塊錢。
原來她父母提出這樣的條件,只是為了考驗我是不是真心。
一萬塊錢都是借的,結婚后我又還給了人家;我等于白撿了個老婆,岳父還陪了許多嫁妝。
結婚不久新蘭就懷孕了,媽媽的身體不好,所以新蘭的整個孕期都沒人照顧,還要挺著孕肚為我洗衣服做飯。
第二年新蘭生了個女兒,我們全家都很高興。
1992年5月,我和同鄉二十多人一起來到江陰被單廠打工。
被單廠位于江陰市東南,本來是一家村辦企業,因不斷擴大生產規模,現在已發展成擁有四百多名員工,上千萬元資產的大型企業。
因為我年齡較大,廠里便安排我與周大發一起裝卸、搬運。其他人分到車間里漂染、印花......
被單廠位于農村,除了車間就是食堂、宿舍,沒有任何娛樂設施。
好在男女各半,談戀愛便成為下班后的唯一愛好!我有老婆孩子,自然不能夠喜歡別人。
當時有個搬運工名叫田大華,長得很帥,就象郭富城一樣,許多女工都喜歡他。經過比較,他決定先跟張小紅戀愛。
張小紅生得白白胖胖,小巧玲瓏,就象洋娃娃一樣。特別是微笑時露出兩個酒窩,顯得十分可愛。
大約兩個月后,張小紅說她懷孕了。田大華埋頭抽了兩根香煙,然后態度堅決地提出分手!他說他要與孫小美戀愛!他的心里只有孫沒有張。
張小紅大哭而出!田大華以后再也不理睬她了!張小紅要求他陪她打胎,田大華讓她自己解決!以后田大華常帶孫小美進來,兩個人同走同行有說有笑。
張小紅就住在我們隔壁,聽他們說笑十分生氣。兩個女孩見面就吵架!你罵她不要臉,她罵你狐貍精。有次兩個人到食堂打開水,張小紅將一瓶開水潑到孫小美身上;好在孫小美衣服多,并沒有受太大的傷。
這天晚上,田大華孫小美又在宿舍里搞打嬉鬧。張小紅忍無可忍,來到我們宿舍門前大聲叫罵,一邊罵一邊踢門!吳戰友突然將門打開,上去就給她兩個嘴巴!
張小紅哭哭啼啼走了,第二天再也沒有來上班。半個月后家里來找,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有人猜測她投江死了,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田大華長得象郭富城,可他不是郭富城呀!孫小美懷孕之后,他又愛上了王小云。我就看不懂這些姑娘!明明知道田大華喜新厭舊見異思遷,而且不負責任冷血無情,為什么還要前赴后繼甘心受辱呢?世上好男人多的是,除了郭富城還有劉德華,還有張學友??!
孫小美比較堅強,獨自去醫院做了人流手術,從此與田大華一刀兩段!之后她又主動找周大發戀愛!周大發三十多歲沒碰過女人,自然如獲至寶愛不擇手。至于孫小美以前談過戀愛做過人流,周大發一點也不計較!如果計較只能打光棍!因為他是周大發不是周潤發,他象武大郎不象郭富城!
被單廠里大多是當地人,下班后回家。我們外地人住在車庫上面,車庫外面就是農田。有次我跟周大發請假回家,兩人出門都沒帶東西。經過女工宿舍樓下時,孫小美從上面扔下兩個布包。周大發自己拎一個,讓我幫他拎另一個,感覺很沉。經過渡口時(那時還沒造大橋),我問他包里什么東西,他說是被子。我以為是蓋的被子,問他帶回去干嘛?不想干了?他說是從廠里偷的,帶回去賣,一邊說一邊拿了兩條給我!見我滿臉驚詫,他說農民工除了我個傻逼,沒有人不偷!當地人有時也偷,藏在衣服褲子里邊,誰也不好脫衣檢查。
我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因為是老鄉,終究沒有幫他舉報。
后來有一次卸車時,我從卡車上跌下來,摔斷了手腕!我請假去醫院治療,遲遲不見好轉。雖然左手看起來與右手無異,可是一用勁就疼!我到人事科要求調換工種,科長問我和他換行不行?我氣得差點給他一個耳光!
長期不上班也不行,我不干活都是周大發一個人裝卸,工資也不增加;我不上班也沒工資。周大發罵我是個害人精,無奈我只好退廠。廠里說自己退廠當月工資一概不發!
我本來還想提醒廠里注意安全的,既然如此無情我就不管它了。被人偷光拉倒!
離開江陰以后,我又來到無錫一家紡織機械廠里打工。
工廠在無錫西北街一條偏僻的弄堂中部。我走近工廠門口時,大門右邊柱子上一塊白色廠牌上醒目地寫著“國營無錫紡織機械廠”。當時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不再是個鄉下人,而是國營工廠的工人,說不定以后能夠轉正呢。
在傳達室師傅的指引下,我來到大門對面的勞資科辦公室,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姓袁的科長。袁科長態度和藹,講話慢條斯理,有一種江南人的甜糯,讓人覺得十分可親。他先介紹了一下工廠的情況、有關規章制度和對新工人的要求,然后給我和同去的四人分配工作:兩個去金工車間、兩個去機修車間、一個去鑄工車間。因為我長得粗壯,被分到鑄工車間。當時我對什么工種都懵懂無知,也不知道鑄工是干什么的。
分配好工作,袁科長讓我們去領勞保用品,然后由工作人員領到車間里報到。
當我抱著工作服、帆布手套、精紡手套、防塵帽和厚重的皮鞋等一大堆勞保用品回到勞資科時,袁科長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我給你安排的工作最好,勞保用品也最多,其他人員只有一套工作服和一雙手套”。我當時對他十分感激,當日后品嘗到鑄工車間翻砂工的艱辛時,我才體會到袁科長就是無錫人所說的“臉上笑嘻嘻,不是個好東西?!?/p>
就這樣,懵懵懂懂的我,成了一個鑄造工人。
鑄工車間也稱翻砂車間,鑄工要將鋼、鐵等金屬融化成溫度極高的液態,然后澆鑄到用砂或其他材料做成的模型里,冷卻后就成了固態的鋼鐵鑄造件,再經過一系列的加工程序,就成了合格的機器零件或金屬產品。
在翻砂車間,最累最苦的工種就是造型工。造型工也稱翻砂工,工作是將既有粘性又具透氣性的砂子,裝進有零件模型的鐵或鋁的箱子里,壓緊打實,再把模型脫出來形成空心,然后將高溫液態金屬注入。這個工種整天把砂子翻來翻去,所以叫翻砂工。翻砂工不僅僅只是翻砂,還要參與鐵水熔化后的澆鑄工作。
開爐澆鐵水的活苦不堪言!盛鐵水的空包本身就較重,鐵皮做的包罐里面搪了厚厚的耐火泥等保溫材料,再加上一根長長的鐵桿,本身就有十來斤重。里面再裝滿沸騰的鐵水,少說也有四十多斤。鐵水的熔點1200—1300度。如果不幸被燙傷,一輩子就完了。怪不得勞資科要發許多勞防用品給我呢,其實這些勞防用品不過是個形式,真有不慎很難擋得住1300度的高溫鐵水。
也許是習慣而且麻木了吧,老工人們根本不在乎這種勞防用品,他們常常不穿工作服,光著膀子,任憑鐵水四濺,照樣談笑風生。另外在這種工作條件下,即使寒冬臘月滴水成冰,赤膊干活也會汗如雨下,熱得不要不要的。
一段時間下來,我也入鄉隨俗,光著膀子赤著膊,在熱氣翻騰、火光耀眼、鐵水四濺的車間里,扛著鐵水包,深一腳淺一腳地穿梭來往,賣力工作。
我們廠建有一個浴室,為了照顧全廠職工,下午4點以后就開放,可是我們翻砂車間晚上六七點才結束開爐,澡堂里的水早就渾了,水也涼了,于是我們把柴油桶去掉上蓋,兩邊裝上鐵環,灌上大半桶水,放在已經達不到澆注溫度的鐵水上燒熱,然后倒在一個大缸里,我們挨個跳到大缸里洗澡?,F在想想,那才是真正的浴缸。
我們車間還有兩個翻砂女工,她們長得五大三粗,居然不避嫌疑,有時也跳到缸里洗澡。雖然我們注意回避,但這洗澡的地方不是封閉的空間,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女工洗澡時很難做到不走光。不過看慣了也就習以為常了,沒有人會嘲笑她們。
女工不介意走光,可是領導介意!
有天下班后袁科長到車間檢查衛生,發現兩個女工在缸里洗澡,他覺得有傷風化也不安全,于是從地上撿起一個鐵塊,象司馬光一樣把缸砸壞了。女工慌忙爬出來穿上衣服。
浴缸漏水,我們以后只能去浴室洗澡。浴室離翻砂車間還有一段距離,冬天我們在車間澆鐵水,光著膀子汗流浹背,去浴室時如果穿衣服吧,臟兮兮的穿不上身,如果不穿又要挨凍,為此我們經常感冒。
在機械廠干了兩年,我就退廠回家了。
眾所周知,我們如皋除了種麥種稻之外,還有一項副業收入就是栽培胡桑養蠶。蠶繭質量有好有差,好的十塊錢一斤,差的五、六塊。這天我去供銷社賣繭,稱繭報價的原來就是我的叔叔單祥彬。斤兩他不好多報,不過價格都是十塊錢一斤。同去的村民覺得他們的繭不比我差,可價格只有七、八塊,有人表示不服。單祥彬慢條斯理地說:“就這個價,你愛賣不賣!”村民沒辦法,只好賤價賣給他。
叔叔給我高價,我對他十分感激,晚上我買了兩瓶二鍋頭,一斤豬頭肉,倆個人邊吃邊聊。單祥彬勸我以后不要種麥種稻,專門種胡桑養蠶。他說除了自己養,我也可以到人家買,然后再賣給他,不管成色好壞,他一律給我最高價。我一聽自然贊成。
第二天我便到各村收繭,無論成色好壞都是八元一斤,到供銷社賣十元一斤,一天我便掙了八百!
有位老農不肯賣給我,非要去繭站賣給單祥彬,單祥彬只給他七元一斤。老農賭氣不賣,當天送到我家,我給他八元一斤,第二天賣給單剛十元!這一季,我就掙了兩萬元。
麥收之后,我把農田全部改種胡桑,又將以前生產隊廢棄的豬舍買下來作為蠶室。王大狗獅子大開口,連同豬欄、水缸向我要十萬塊錢,我答應他年底給錢,可是沒到年底他就病死了。以后再也沒有人向我要錢了。
后來鐵狗讓我與他合辦織布廠,利潤平分;于是我和鐵狗合資成立了一家環球紡織品有限公司。
這時田大華已經當上了江陰被單廠的廠長,他將所有的老鄉辭退,然后娶了位當地女子。我找到他,希望能將本廠生產的絲棉賣給他們;因為價格便宜貨色又好,田大華滿口答應。
江陰被單廠原來生產的都是棉被,買了我們的絲棉之后,立即改為蠶絲被。
蠶絲被推出之后,深受全國人民歡迎!
凡是蓋過的人沒有不說好的,有人甚至一口氣訂了幾床用來送給親戚朋友,
田大華讓人在宣傳單上寫上讓人購買蠶絲被的三大理由:
1.貼身親膚,輕盈舒適。
2.防止潮氣,呵護睡眠。
3.輕柔保暖,不藏污納垢。
因為我與田大華以前是同事,鐵狗總是懷疑我弄虛作假,我又沒辦法自證清白。后來我索性把廠房和機器都賣給他,讓他自己和田大華聯系,而我則是到無錫開了家汽車零件修配公司。
女兒長大后,新蘭也帶她來到無錫,我們一起經歷了買房的艱辛,一起度過了工作的低谷,也一起享受著生活的點點滴滴。
現在的鄉村幾乎成了一座荒村。傾頹的房屋,荒草叢生的村路。那里幾乎成了留守兒童和留守老人的部落。更有臨近的一個村子,已經被徹底夷為平地。舉村搬遷入新址,原來雞犬相聞的村莊,變成了稻田之海的一部分,只有在偏僻的角落殘存著一兩片瓦礫,還在證明著這里曾經有過的人煙。我曾經居住過的鄉村,在夜晚,稀疏地亮著燈光。和無垠的黑暗比起來,這燈光似乎太過暗弱,隨時都能被吞沒。
這情景似乎很適合寫傷感的懷舊詩句,事實上,也有很多人在寫著。
我的鄉村正在走向沒落,但我絕不因此而傷感。
我曾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邂逅我的鄉親。他們悠閑地漫步在城市的街道,雖然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總能感受到他們鄉土的氣息,但大多時候,已很難區分他們的身份。我們坐在城市的角落,說起并不遙遠卻讓我們用了幾十年的時光才走出來的鄉村,其實我們并沒有傷感——或許我們天生就不是詩人。我們也說起其他的鄉親,那些在更遙遠的城市奮斗的人們,他們現在在城市里從事著各種各樣的工種,也許他們會記得,也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很早以前,他們這種漂泊在城市里的族群,被人稱作盲流,四處躲避官方的盤查與追捕。那時,一個鄉下人,連在城里漂泊的權利都沒有。
也聽到過一種聲音,說村落正在消失,我們正在失去鄉愁。我不知道他的根據是什么。對于我來說,這里的土地埋著我的祖先,這里的荒草收藏著我童年的足跡,這里的樹木記錄著我曾經的夢想。鄉愁永遠都在。
當我們把一只蝴蝶制作成標本的時候,我們可以欣賞蝴蝶的美好形態,感嘆大自然的神奇美妙,還一廂情愿地說,這只蝴蝶因此獲得了永恒。但我想,這肯定不是蝴蝶的想法。蝴蝶也許更愿意在花間飛舞,采食花粉,或者遇見另一只蝴蝶,然后,默默離開,完成蝴蝶的一生。也許短暫,但真實而快樂。
寧靜,安詳,與世無爭,風景如畫。這都是外界一廂情愿貼在鄉村頭上的標簽。只有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人,才知道沉重而又帶有歧視的生活一直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噩夢。所以,既然離開了農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