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用用承諾綁住他!用回憶喚醒他!
就在那絕望的哀求即將消散于冰冷的空氣中時——
顧西洲那毫無生氣的唇瓣,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翕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聲極其細微、如同被碾碎的幼獸在瀕死邊緣發出的痛苦呻吟,從他喉嚨深處被硬生生擠了出來。
“呃…”
那聲音微弱得如同幻覺,卻像一道撕裂混沌的九天驚雷,在南風早已化作死水的心湖中轟然炸響!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她瞬間僵直如石雕,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鎖在顧西洲的臉上。
南風巨大的狂喜與恐懼讓她聲音拔高、變調,帶著哭腔嘶喊:
“西洲?!顧西洲!你醒了?!是不是?!你聽見我了是不是?!疼…是不是疼得厲害?!別怕!別怕啊!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就在這里守著你??!”
她內心狂喜又慌亂。
活了!他活了!但看起來好痛!怎么辦?!
她雙手無措地懸在半空,想觸碰他又怕加劇他的痛楚,滾燙的淚水洶涌決堤,不再是絕望的冰雨,而是帶著劫后余生般狂猛的沖擊,
南風語無倫次,只想傳遞生的意志:
“你聽見了!你果然聽見我的話了!撐??!顧西洲你給我撐住!聽到沒有!為了我!你也要撐下去!我們離開這里!馬上!等你好一點點,我們就走!離開這個鬼地方!去離域!去看霞!你答應我的!”
她內心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讓他再睡過去!要讓他抓住生的希望!
然而,那一聲耗盡了他所有殘存力氣的呻吟之后,顧西洲再次沉入了更深、更靜的黑暗。
只有胸膛那微弱到幾乎難以捕捉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起伏,倔強地證明著,他仍在生死之間的鋼絲上,與無形的力量做著最后的角力。
南風眼中那瞬間點燃的、近乎灼人的狂喜光芒,緩緩沉淀下去,如同熾熱的鐵水冷卻凝固,最終化為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堅韌、近乎磐石般的守護意志。
她用力擦去滿臉的淚痕,重新浸濕布巾,動作更加輕柔、更加細致地擦拭他臉上干涸的暗紅血跡和冷汗的痕跡。
南風聲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堅定:
“五天五夜…閻王爺都拿你沒辦法…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丟下我…”
她內心篤定。
他有意識!他能聽見!這就夠了!
她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燃起一簇不滅的篝火,平靜而執拗:
“黑暗困不住你…西洲…我會守著…守到你的星辰…重新點亮長夜的那一天…”
她的指尖帶著無盡的憐惜,極輕、極輕地拂過他緊閉的眼瞼。
南風對著昏迷的他,立下最重的誓言,語氣平靜卻斬釘截鐵:
“睡吧…好好睡…養足精神。等你醒來…我還在。一直會在。就算要我的命去換,我也要你活著!活著才有以后!”
她內心決絕:魂飛魄散?地獄油鍋?只要能換他活,隨便來!
她的視線,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地落回地上那面沉寂的攝魂鏡上。
幽暗的鏡面,此刻像一只徹底閉合的、充滿惡意的邪眼。
一絲源自靈魂深處、陰寒刺骨的悸動悄然爬上她的脊梁,那是過度催動這禁忌邪器留下的烙印,如同跗骨之蛆,無聲地啃噬著她的本源。
但此刻,在這微若螢火的一線生機面前,任何代價,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南風瞥了一眼鏡子,眼神冰冷不屑:
“哼……有本事現在就弄死我!弄不死我…就別想阻止我救他!”
破廟之外,荒原的風如同無數怨魂在嗚咽低泣,卷起沙塵,也帶來了遠方更加濃重、更加不可測的危險氣息。
殘破的廟宇內,微弱的篝火在少女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背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她如同守護著隕落星辰的孤勇者,守在她破碎的、卻依舊頑強搏動的希望身邊,等待著——或許是真正的黎明刺破黑暗,或許是……更加深沉的永夜降臨。
第五日黃昏,殘陽如凝血,潑灑進破廟的殘骸。
那光,斜斜地刺穿蛛網塵寰,落在顧西洲沉睡的眉峰,仿佛一柄燒紅的鈍刀,刻下不安的紋路。
南風枯坐如石,指腹沾了清水,一遍遍拂過他頰上蜿蜒的血痕與淚漬,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易碎的琉璃。
幼時母親哼唱的童謠,從她干裂的唇間逸出,不成調的曲子在空寂里打著旋,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咸澀的淚,蓄在眼眶,將墜未墜。
“西洲…”
她喉頭滾動,聲音沙啞如砂紙磨過枯木,“你總算…穩住了這口氣??蛇@安穩…”
指尖頓在他冰涼的頸側,那里曾是她最眷戀的溫熱,如今只余一片灰敗的死氣。
她摩挲著,仿佛在辨認一塊陳年的尸斑。
“那年雪山巔,你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字字滾燙,燙得我心口發疼。如今想來,倒真成了烙在命里的疤,又冷又硬?!?/p>
王奶奶女兒的話,如同淬了冰的針,此刻又狠狠扎進心窩:
“活人,總比守著枯骨強?!?/p>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眸底是一片決絕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