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終于放晴了些，透出點慘淡的光。

濕冷的空氣里霉味淡了點，但寒氣依舊刺骨。

南風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小臉被冷風吹得通紅，鼻尖也凍得發亮。

她仔仔細細地幫顧西洲整理那件打滿補丁、洗得發白透亮的舊褂子，小心翼翼地撫平每一道褶皺，神情專注得像對待珍寶。

“公子你看！天放晴了！老天爺開眼，是好兆頭呢！”

她聲音清脆，攙扶著顧西洲枯瘦的手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不堪的山路上，努力讓語氣顯得輕快。

“聽！有山雀在叫！叫得多歡！”

“公子小心點！腳下有坑！慢些走！”

看到前面有個積著泥水的小坑，南風立刻緊張地抓緊他胳膊，把他往自己這邊拽。

“鎮上王奶奶說過，人跟田里的草一樣，腳就是根！根扎穩了才能活。這路太滑，再踩濕了寒氣鉆進骨頭里，傷了根基就真麻煩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聽來的土話，笨拙地想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顧西洲沉默地聽著。

這份笨拙卻滾燙的關心，像一層薄薄的暖意包裹著他，卻也襯得他心底的苦澀更加無邊無際。

“南風，”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卻清晰，蓋過了風聲和泥濘聲，“那靈合果……”

他空洞的眼窩“望”著山路盡頭永恒的黑暗，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像根針，“……你從哪里摘來的？”

南風扶著他的手驟然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胳膊的皮肉里，隨即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

她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語速又快又飄：

“嗨呀，還能是哪？就是后山那個老崖邊唄！運氣好得不得了！正好看到一顆熟透的自己掉下來落在石頭縫里，我走過去就撿著了！真的一點力氣都沒費！跟白撿的一樣！”

“老崖邊？”

顧西洲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枯瘦的身體晃了晃，“那地方的風……能輕易把人卷下去。”

“……呃，風…風是有點大，”南風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閃爍，不敢看他的“臉”，“不過…不過風大點也好，把霧氣吹散，看得清楚…果子…果子熟得快呀！”她試圖用這個歪理搪塞過去。

顧西洲沉默了。

山風嗚咽著穿過枯枝，腳下的爛泥死死吸著他們破爛的草鞋，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著鐐銬。

“以后，”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和命令，“不準再去。太險。”那兩個字，砸在泥地里，帶著不容反駁的分量。

“哎呀公子你就放心吧！賣了果子咱們就有大把錢了，肯定不用再去啦！”南風趕緊接話，聲音又刻意揚了起來，充滿了夸張的期待和篤定，“我都打聽好了！鎮上藥鋪的劉掌柜最是識貨，為人也厚道，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劉掌柜？”

顧西洲枯槁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扯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溫度，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自嘲和冰冷，“他認得我。”

這五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塊巨石，瞬間砸碎了南風刻意營造的所有希望泡沫。

南風扶著顧西洲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手指攥得死緊，都快把他薄薄的袖子捏出印子。

劉掌柜……他肯定認得公子！

認得那個曾經名震騰龍宗的絕世天才！

可現在……南風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熱，想都不敢細想。

“怕了？”

顧西洲的聲音有點低啞，他試著輕輕抽了抽被南風抓得太緊的手腕，“就是個野果子唄，誰摘的有區別嗎？難道果子還認人？是天才摘的它就值錢，瞎子摘的它就爛了？能換錢不就行了。”

他的話聽起來很平靜，卻像鈍刀子一樣割在南風心上。

“公子……”

南風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喉嚨堵得難受，什么也說不出來。

“走吧，”顧西洲稍微收回點手臂，空洞的眼睛轉向溪水流淌的方向，“再磨蹭，這天怕是要下雨了。我這身舊衣服，可經不起再淋濕一次。”

他心里泛起一絲苦澀的暖意，要不是這傻丫頭，那年大雪紛飛，他早就凍死了，哪還有命在這兌州城里聞這些霉味臭氣。

青石鎮亂糟糟的，牲口的臭味、劣質胭脂的味道、還有食物餿掉的氣味混在一起，又悶又熱，讓人喘不過氣。

南風咬著嘴唇，深一腳淺一腳地扶著顧西洲，在泥濘擁擠的小巷里艱難地往前走。

到處是人擠人，商販叫賣聲、小孩哭鬧聲吵得人頭疼。

“西洲哥，堅持一下，濟仁堂馬上就到了！”

南風大聲喊，想讓聲音顯得輕松點，但立刻就被周圍的吵鬧聲蓋了過去。

顧西洲沒說話，只是默默靠著南風。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偶爾太陽從厚厚的云層里露出來，曬在臉上才有一點點暖意。

南風死死盯著巷子盡頭——那家鎮東頭最大最氣派的藥店“濟仁堂”。

那是治好公子眼睛唯一的希望！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粗布包，里面硬硬的東西硌著她——那枚像玉一樣溫潤、里面隱隱有星光流轉的靈合果。

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指望著它能換到救命的藥錢！

好不容易挪到“濟仁堂”門口，高高的烏木招牌看著挺氣派，里面飄出的檀香和草藥味總算蓋過了街上的臭氣。

南風深吸一口氣，扶著顧西洲跨過高高的門檻。

店里有點暗，一面墻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藥柜抽屜，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

柜臺后面，掌柜劉金貴正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油亮的腦門在燈光下反光，幾根頭發梳得油光水滑。

他抬眼看見進來的南風和顧西洲，尤其看到顧西洲那身破舊衣服和空洞的眼睛，臉上那點假笑立刻就沒了，只剩下冷冰冰的表情。

“干嘛？抓藥？”

劉金貴拖著長腔，眼皮懶洋洋地抬著。

南風挺直背，聲音有點發顫。

“劉掌柜，我們不抓藥。我們有件東西，想請您看看，您收不收？”

她說著，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那個粗布包，一層一層慢慢打開。

“東西？”

劉金貴怪聲怪氣地哼了一聲，小眼睛里全是懷疑。

他慢吞吞地從柜臺后面晃悠出來，一身肥肉直顫，帶著股藥味和油味兒。

他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南風幾眼，才把目光落在她手里慢慢打開的布包上。

當那顆嬰兒拳頭大小、表皮像玉石一樣溫潤、里面好像有星星在轉的靈合果完全露出來時，劉金貴的眼睛猛地一亮！

貪婪的光芒藏都藏不住！

他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摸，又硬生生停住了，好像怕自己的手弄臟了寶貝。

他圍著果子轉了小半圈，嘴里“嘖嘖”出聲。

“喲呵，這東西……看著是有點意思。”

他故意拖著長音，手指小心地去碰了一下果皮，一股清涼舒服的感覺鉆進手指，讓他精神一振。

他眼中貪婪明顯，但臉上馬上換上一副嫌棄的樣子。

“不過嘛！”

劉金貴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充滿了輕蔑。

“這種窮鄉僻壤出來的玩意兒，誰知道是什么東西？光好看有什么用？靈氣？切！那是大人物才有的東西，跟你們這些土包子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