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過玄機茶館的雕花木窗,在深色的地板上切割出幾塊暖色的光斑。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一切似乎與往常一樣寧靜。然而,陳玄卻無心享受這份晨間的靜謐。他坐在慣常的位置上,面前攤開著那本深藍色土布包裹的《相靈秘卷》殘卷,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頁邊緣參差不齊的撕裂處,目光卻并未聚焦其上。
昨夜13樓的景象,如同冰冷的浮雕,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那些精心擺放的鏡子、錯綜復雜的光路、孤零零的木椅、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低頻嗡鳴和刺骨寒意。更重要的是,“血鏡引煞局”這個名稱所帶來的沉重分量和明確指向。
他知道,自己觸碰到的,遠不止是簡單的風水失調。這是一種人為的、惡毒的、并且極具針對性的布局。其目的,絕非惡作劇或簡單的影響運勢,而是催化、匯聚并引導強大的負面能量,以期對特定目標造成深遠的、甚至是毀滅性的影響
左眼傳來一陣熟悉的、細微卻持續的抽痛,比往日更為頑固,這是昨夜強行窺破鏡陣核心所付出的代價,也是家族詛咒對他再次深入干涉此事的警告。他端起手邊早已微涼的藥茶喝了一口,清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卻難以完全壓下那源自識海深處的不適。
茶館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陳玄抬起頭,看到張九黎推門而入。這位刑警隊長依舊是一身便裝,但眉宇間的疲憊和冷峻比昨日更甚,仿佛一夜未眠。他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茶館,最終落在陳玄身上,微微頷首,便大步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陳先生。”張九黎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開門見山,“你昨天后來似乎又去了大廈?有什么新發現?”他的直覺一如既往的精準。
陳玄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壺,為張九黎也斟了一杯熱茶。白汽裊裊升起,隔在兩人之間。他需要思考如何向一位堅信證據和邏輯的刑警隊長,解釋那超乎常理卻又真實存在的發現。
“張隊長,”陳玄終于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我確實有發現。但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超出你日常處理的范疇,甚至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
張九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沒有打斷,只是端起茶杯,目光牢牢鎖定陳玄:“你說。我聽著。”破案的壓力和之前種種無法解釋的疑點,讓他愿意保持最大程度的開放態度。
陳玄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解鎖屏幕,調出昨夜拍攝的那些照片,將手機推到張九黎面前。
張九黎放下茶杯,拿起手機,一張一張地仔細翻看。他的表情從最初的嚴肅,逐漸變得困惑、震驚,最終凝固為一種深沉的凝重。照片上那些角度刁鉆的鏡子、明顯人為構建的光路、以及那張孤零零的椅子,構成了一幅極其詭異且目的明確的畫面。
“這是……什么地方?”張九黎沉聲問,指尖點著屏幕。
“宏宇大廈,13樓,一個空置區域的設備間。”陳玄回答,“張隊長,你還記得我之前提過,大廈外部存在一些‘形煞’,但單憑它們不足以解釋發生的悲劇嗎?”
張九黎點了點頭,目光仍未從照片上移開。
“這個布置,就是答案的關鍵部分之一。”陳玄的手指虛點手機屏幕,“這并非簡單的胡亂擺放。這是一個非常古老且陰毒的風水局,在圈內被稱為——‘血鏡引煞局’。”
他盡量用平實的語言解釋:“它的核心原理,是利用鏡子的反射和匯聚特性。布置者精心計算了角度,將窗外射入的、帶有不良屬性的‘形煞’之氣(如對面建筑的尖角、路橋的反弓等帶來的負面能量),與大廈內部本身可能存在的‘陰冷’之氣,通過多重鏡面不斷反射、融合、放大。”
他的手指劃過一條光路:“最終,所有這些被提煉過的、極具侵蝕性的負面能量,會高度濃縮,持續不斷地沖擊這個‘焦點’——也就是這張椅子所在的位置。”
陳玄抬起頭,看向張九黎的眼睛:“如果一個人長時間處于這個‘焦點’位置,身心會受到極大的侵蝕和干擾。輕則精神萎靡、運勢暴跌、健康急轉直下;重則……”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重則心智被徹底扭曲,被極端的負面情緒和幻覺吞噬,最終……走向不可挽回的結局。那三位死者印堂上的‘劫煞紋’,或許就是這種能量沖擊初期在面相上的顯現。”
茶館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聲。張九黎的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陳玄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沖擊著他過往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唯物認知體系。
然而,那些詭異的現場、技術員捕捉到的異常脈沖、保安聽到的古怪聲響、法醫發現的未知化合物、還有眼前這些清晰無疑的照片……所有這些碎片,似乎都在陳玄這個看似荒誕的解讀下,找到了某種詭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內在聯系。
“你的意思是,”張九黎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斟酌再三,“有人……故意布置了這個東西?目的是……殺人?”即便以他的閱歷,說出這個詞時也感到一絲荒謬和沉重。
“是的,而且是利用環境本身和能量層面的手段進行謀殺。”陳玄的語氣極其肯定,“這絕非巧合或自然形成。布置者必然對風水煞氣原理有極深的了解,并且極其熟悉宏宇大廈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環境。這需要時間、專業知識,以及……不被察覺的權限。”
他補充道,指向照片中鏡子邊緣一些模糊的細節:“而且,在一些鏡子的背面或邊框,似乎刻有或畫著一些非常規的、類似符咒的痕跡。這進一步表明,布置者可能還融合了一些……更為隱秘的術法手段,以期增強效果或進行精準定位
”
張九黎猛地靠回椅背,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的眼神變得極其銳利,那是一種獵人終于發現獵物確切蹤跡時的眼神,盡管這獵物的手段遠超他的想象。
“動機呢?”他問出了關鍵問題,“為什么是那三個人?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如果這是謀殺,就必須有動機。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陳玄搖頭,“從明面上的調查看,他們毫無交集。但或許,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呢?比如,他們是否都在某些特定時間段,頻繁出入過大廈的某些區域?甚至……是否都無意中長時間停留或使用過那個‘焦點’位置?或者,他們本身命格或生辰,恰好符合布局者所需的某種‘條件’?”
這個思路讓張九黎眼神一凜。他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小劉,是我。”他對著電話那頭吩咐,語速快而清晰,“兩件事:第一,立刻重新仔細梳理三名死者生前的行蹤軌跡,重點排查他們與宏宇大廈,尤其是13樓及周邊區域的交集,精確到具體時間段和停留時長!第二,馬上聯系宏宇大廈的物業和業主委員會,調取大廈最近一年,不,最近兩年的所有裝修報備記錄、設備維護記錄、特別是涉及13樓那個區域以及所有鏡面安裝、調整的施工記錄!所有細節我都要!對,現在就要!”
掛斷電話,張九黎看向陳玄,眼神復雜:“陳先生,你的這個發現……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確實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而且可能是唯一能解釋所有疑點的調查方向。”他承認了這一點,盡管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辦案經驗。
“我會讓技術部門對你照片里的環境進行詳細分析,嘗試還原光路和可能的能量模型。至于那些符咒痕跡……”他沉吟了一下,“我會找文物鑒定或民俗方面的專家看看,雖然不一定有結果。”
陳玄點了點頭。他知道,張九黎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經是極大的突破和信任。
“另外,”張九黎像是想起了什么,補充道,“你提到的那個低頻噪音和低溫異常,我也會讓技術部門嘗試用更精密的設備進行捕捉和定位。如果這真的是布局的一部分,那么找到它的源頭,或許就能找到更多的證據,甚至……找到控制它的人。”
思路一旦打開,后續的調查方向便清晰起來。
兩人又就一些細節討論了片刻。張九黎的手機不時響起,他需要回去主持這場已然轉向的復雜調查。
送走張九黎后,陳玄獨自一人坐在茶館里。晨光已經鋪滿了半個店面,帶來了暖意,但他心中的寒意卻并未完全消散。
揭露“血鏡引煞局”只是第一步。這個布局背后的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之詭異、目的之惡毒,都讓他深感不安。對方顯然極其精通此道,并且巧妙地利用了現代建筑環境作為掩護。
《相靈秘卷》的殘卷靜靜躺在桌上,那撕裂的邊緣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傳承的殘缺與危險。左眼的刺痛隱隱提醒著他每一次動用能力所需付出的代價。
第一個線索已經交出,但它引出的,是更深的迷潭和更洶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