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的喧囂在午后顯得格外沉悶。陳玄離開市局技術科,那枚邪異的符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揮之不去。技術科的初步分析陷入了僵局,數據庫比對未有確鑿結果,顏料成分的分析也指向了某種非工業化制備的傳統混合物,線索似乎再次中斷。
左眼持續的、低頻率的刺痛感,以及血脈中那份因觸碰禁忌而被再次激發的躁動,都在無聲地催促著他——不能僅僅依賴現代的科技手段。有些深植于古老傳統中的陰影,或許需要在更接近其源頭的地方尋找答案。
他想起了這座城市邊緣,有一條近年來為發展旅游而興建的民族風情街。那里匯聚了各式各樣的民族工藝品店鋪,其中不乏一些來自西南地區的銀飾、刺繡店鋪。或許,在那里,能遇到對這類古老符號有所了解的人?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陳玄驅車前往。風情街游人不多,仿古的建筑下懸掛著各式招牌,售賣著天南地北的“民族特產”,多少顯得有些刻意和商業化。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售賣蠟染、扎染、牛角梳的店鋪,最終停留在了一家招牌并不起眼,卻透著幾分沉靜氣息的店鋪前——“箬葉銀藝”。店鋪門面不大,櫥窗里陳列著幾件做工顯然比其他店鋪更為精巧、帶有獨特紋樣的苗族銀飾——并非只是為了迎合游客的簡化版,那些繁復的卷草紋、圖騰式的圖案,隱約透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推開店門,門楣上的銅鈴發出清脆卻不刺耳的響聲。店內光線偏暗,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松香和金屬冷卻后的特有氣味。四壁陳列著更多銀飾,從巨大的、造型巍峨的銀冠,到精巧的銀壓領、手鐲、耳環,一應俱全,在柔和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柜臺后,一位女子正低頭用鹿皮輕輕擦拭著一只剛剛成型的銀鐲。聞聽鈴聲,她抬起頭。
陳玄的目光與她在空中相遇,心中微微一動。
這女子約莫二十出頭年紀,膚色是健康的蜜色,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嘴唇飽滿,組合成一張極富異域風情且英氣勃勃的面龐。她并未穿著完整的民族盛裝,只著一件靛藍色滾深色繡邊的棉布上衣,但脖頸上戴著一個分量不輕、做工極其精美的多層銀項圈,苗語稱為“謝垛尼”
項圈由抽成長條的銀子制成,層層疊疊,襯托得她的脖頸愈發修長,也彰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氣度。她的手腕上,各戴著好幾只不同紋樣的寬邊銀鐲,動作間發出細微而清冷的碰撞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黑得像深潭的水,清澈卻不見底,看向陳玄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距離感,仿佛能穿透表象,直窺來意。
“隨便看。”她開口,聲音清冽,如同山澗溪流,語調略帶一點獨特的口音,但并不難懂。說完,她又低下頭,繼續專注于手中的活計,仿佛那銀鐲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陳玄沒有立刻說明來意,而是在店內緩緩踱步,看似欣賞銀飾,實則感受著這里的氣息。店鋪里有一種奇特的“場”,與他近日接觸的陰冷煞氣截然不同,這里的銀器似乎自然散發著一種溫和而純凈的能量,能讓人心神稍定。他甚至能感覺到左眼的刺痛都略微緩解了一絲。
他注意到,不少銀飾上都鏨刻著一些獨特的符號,有些與苗族傳統的花鳥蟲魚圖案不同,更接近于某種具有防護或象征意義的古老紋樣。
“老板這些銀飾的紋樣很特別,不像市面上常見的。”陳玄停下腳步,狀似隨意地開口。
女子再次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探究:“祖上傳下來的老樣子,有些是辟邪祈福的圖樣,外人看不懂正常。”
陳玄心中一動,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氣,從手機里調出那張在市局技術科拍攝的、從李先生病房床頭柜下發現的邪異符號照片,將屏幕轉向女子。
“老板,冒昧打擾。我想請問一下,您是否見過……或者聽說過,與這種符號相關的信息?”他的語氣盡可能保持平和,但目光緊緊鎖定著對方的反應。
女子擦拭銀鐲的動作驟然停下。
她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瞬間收縮了一下!雖然變化極其細微,且迅速被她垂下眼簾掩飾過去,但陳玄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間的凝滯和一絲極其罕見的驚詫,甚至……還有一絲深藏的厭惡?
她放下手中的銀鐲和鹿皮,抬起頭,再次看向陳玄時,眼神里的距離感更重,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你從哪里拍到這東西的?”她不答反問,聲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
“在一個……不太好的地方。”陳玄斟酌著用詞,“它可能關聯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您如果知道些什么,對我非常重要。”
女子沉默了片刻,視線再次掃過那個符號,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不潔之物。她伸出手指,指尖隔著空氣,虛點了一下屏幕上符號的某個特定結構——正是那個倒置的尖角水滴和周圍扭曲的觸須部分。
“這不是我們苗家祈福的東西。”她開口,聲音壓得有些低,帶著一種明確的疏離感,“恰恰相反……這是很深、很臟的‘玩意’才會用的標記。”
她用了“玩意”這個含糊卻充滿貶義的詞,顯然不愿具體點明其歸屬。
“它通常和……一些專門用來擾人心神、讓人做噩夢、甚至操控人情緒的把戲分不開。”她繼續說道,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是掂量過,“畫下這東西的地方,肯定不清凈,待久了的人,輕則倒霉破財,重則……心神不寧,做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
她的描述,與李先生乃至宏宇大廈死者的遭遇高度吻合!
陳玄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明確的知情者!“您能說得更具體一些嗎?比如它到底屬于哪一類?或者,有什么辦法可以應對?”
然而,聽到陳玄的追問,女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剛剛流露出的一絲信息仿佛又被迅速收回。她搖了搖頭,態度明顯變得冷淡甚至略顯抗拒。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以前聽寨子里的老人提過幾句,說是沾上了就很麻煩的東西。”她轉過身,重新拿起那只銀鐲和鹿皮,做出送客的姿態,“具體的淵源和解法,我不清楚。你如果惹上了,最好離遠點,別深究。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多,纏得越緊。”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動容只是陳玄的錯覺。
陳玄能感覺到,她絕非“知道不多”,而是出于某種顧慮,不愿深談。是懼怕這符號背后的力量?還是遵循著某種“不與外人道”的規矩?
他看著她冷漠的側影和手中那泛著冷光的銀飾,知道再追問下去也無濟于事,反而可能徹底關閉溝通的渠道。
“多謝告知。”陳玄收起手機,禮貌地點點頭,“您的手藝很好,這些銀飾非常漂亮。”
女子沒有回應,只是專注地擦拭著銀鐲,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陳玄轉身走出銀飾店。門楣上的銅鈴再次響起,清脆卻帶著一絲決絕的意味。
站在風情街略顯嘈雜的街頭,與店內那份沉靜仿佛是兩個世界。陳玄回頭望了一眼“箬葉銀藝”的招牌,心中波瀾起伏。
雖然未能得到全部答案,但收獲已然巨大。
首先,那邪異符號的南洋邪術屬性得到了初步確認,且其功效直指干擾、操控心神,這與案件特征完全一致。
其次,這位名為阿箬的苗女,顯然知曉內情,她的警惕與回避,本身也說明了這符號背后牽扯的勢力絕非等閑。
她最后那句“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多,纏得越緊”,聽起來是警告,此刻在陳玄聽來,卻更像是一種無奈的確認。
左眼的刺痛似乎在提醒他,線索已經浮現,但通往真相的道路,必然更加險惡。
這位突然出現的、神秘的苗女阿箬,她在這盤棋中,究竟會扮演怎樣的角色?
是敵?是友?還是只是一個不愿惹禍上身的旁觀者?
陳玄不得而知。
但他清楚,調查的方向,已經無可逆轉地指向了那片更加幽深、更加危險的領域——融合了古老南洋邪術與現代科技犯罪的迷霧深處。
而這位苗女阿箬,以及她身上那些蘊含著獨特力量的苗族銀飾,或許將成為揭開迷霧的關鍵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