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李夢在落云宗雜役區已艱難熬過兩年。如今的他,已是十六歲的少年,身形抽高了些,但依舊清瘦,長期的勞役和營養不良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唯有那雙眼睛,歷經磨難后,愈發深邃沉靜,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如風的光芒。
他的修為,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憑借《九天玄劍經》和暗中汲取風靈之氣,已悄然突破至納氣中期,丹田內的風旋凝實了不少。但他始終謹記當下的處境,將修為隱藏得極好,外在表現出來的,不過比剛入門時氣力稍大、身體更敏捷些,依舊是個資質低劣、埋頭干活的普通雜役。
這一日,天色陰沉。雜役弟子們剛結束上午的勞作,集合在院中聽候李和管事吩咐。
李和依舊那副平和模樣,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李夢身上,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溫和:“李夢,你入門已有兩年,做事還算勤勉。今日午后,你去一趟雜役庫房,協助清點本月新下發的一批‘凝露草’。此靈藥需小心搬運,輕拿輕放,正好讓你熟悉一下靈藥管理的流程,也算多學些東西。”
凝露草是最低階的靈草,常用于煉制供給外門弟子的基礎丹藥,但對雜役弟子而言,已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蘊含的靈氣足以讓他們眼紅。
李夢心中微微一動,覺得此事有些突兀,但李和吩咐得合情合理,他無法拒絕,只得躬身應道:“是,李管事。”
午后,李夢依言來到庫房。負責看守庫房的一名外門弟子顯然已得到吩咐,懶洋洋地指著一小堆新到的凝露草,讓他清點數目并記錄在冊。
李夢仔細清點,共計五十株。他一絲不茍地記錄好,然后按照要求,將它們一株株小心地搬入庫房內側的指定藥架之上。整個過程,那名外門弟子都在不遠處打著哈欠,似乎并未過多關注。
做完一切,李夢匯報之后,便返回繼續下午的劈柴工作。
然而,不到一個時辰。
急促的鐘聲突然敲響,所有雜役弟子被緊急召集到廣場。
李和管事面色前所未有的“沉痛”和“嚴肅”站在前方,他身邊站著那名庫房看守弟子,以及兩名執法堂的弟子,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方才清點庫房,發現新到的五十株凝露草,竟短缺了十株!”李和的聲音帶著痛心疾首,“此乃宗門資源,竟有人膽大包天,行此雞鳴狗盜之事!”
眾弟子嘩然,面面相覷。
李和目光銳利(表演出來的)地掃視全場,最終,定格在人群中的李夢身上。
“李夢!”他厲聲喝道,“今日午后,是否只有你一人進入內庫搬運清點凝露草?”
李夢心中一沉,已然明白這是一個針對他的局。他面色不變,走出人群,平靜道:“回管事,是弟子清點搬運。但弟子清點時數目無誤,搬運時也小心翼翼,并未短缺。”
“并未短缺?”李和冷笑一聲,看向旁邊的庫房看守弟子。
那外門弟子立刻站出來,義正詞嚴地道:“稟管事,稟執法師兄!李夢清點完畢后,我曾親自檢查過藥架,確認五十株無誤!但方才我再去檢查時,發現只剩四十株!期間再無他人進入內庫!不是他偷的,還能有誰?”他話語流暢,眼神卻微微閃爍,不敢與李夢對視。
“你血口噴人!”李夢握緊了拳頭,心中怒火升騰,卻強自鎮定,“我離去時你并未復查!更何況,內庫并非完全封閉,若有心人從其他途徑做手腳,亦未可知!”
“放肆!”李和猛地一拍桌子,臉上滿是“怒其不爭”的痛心,“李夢!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我念你平日勤勉,本想給你機會,你竟如此冥頑不靈!看來不搜一搜,你是不會認罪了!”
他大手一揮:“執法弟子,搜他的住處!”
李夢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知道,那丟失的十株凝露草,此刻必然已經在他的床鋪之下!
果然,不過片刻,一名執法弟子去而復返,手中赫然拿著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正是十株靈氣盎然的凝露草!
“證據確鑿!贓物在此!”執法弟子冷聲道。
全場死寂。所有雜役弟子都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夢,有鄙夷,有驚訝,也有少數人眼中閃過同情,卻無人敢出聲。
李夢只覺得一股冰寒徹骨的冤屈涌上心頭,百口莫辯。他死死盯著李和,那個平日里看似平和公允的管事,此刻眼神深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絲得計的陰狠。
原來如此!李和定然是貪墨了宗門下發的靈藥,又怕數額對不上被上面查出來,便找了自己這個無根無基、資質又差的新弟子頂罪!既能填補虧空,又能樹立威嚴,還能除掉一個可能“不聽話”的,一舉多得!好毒的計算!好深的心機!
“李夢,你還有何話可說?”李和“痛心”地問道,仿佛無比失望。
李夢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在這精心設計的局面前都蒼白無力。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靜:“弟子,無話可說。”他知道,再爭辯下去,只會招來更殘酷的報復。
“好!既然認罪!按宗規,偷盜宗門資源,杖責五十,罰沒三月例錢,靈草照價賠償!”李和宣布處罰,語氣“公正嚴明”。
兩名執法弟子上前,將李夢拖到廣場中央,按倒在地。
沉重的刑杖裹挾著法力,狠狠落下!
啪!
第一杖落下,劇痛瞬間炸開,李夢悶哼一聲,咬緊了牙關。
啪!啪!啪!
一杖又一杖,無情地擊打在他的背部、臀部。骨頭仿佛要碎裂,內臟似乎被震傷。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衣衫,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中彌漫開血腥味。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皮開肉綻,溫熱的血液滲出,染紅了灰色的雜役服。
無盡的痛苦和屈辱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死死地盯著地面,眼神空洞,卻又在極致的痛苦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他不是沒經歷過痛苦,化神劫殞之痛遠超于此。但那種痛是天道之威,而此刻的痛,是來自同類的卑劣算計和無情踐踏!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刑杖落在**上的沉悶聲響和李夢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溢出的痛苦呻吟。
王碩站在人群中,看著昨日還能與他一同吃飯抱怨的李夢此刻被打得血肉模糊,臉色復雜。他想起自己也曾欺負過李夢,又想起李夢后來的隱忍和偶爾的搭話,心中竟生出一絲兔死狐悲的寒意。這李管事……當真如此“公正”嗎?
五十杖,如同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行刑結束,李夢幾乎昏死過去,像破布一樣癱在地上,氣息微弱,背上腿上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李和走到他身邊,俯下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冰冷地低語:“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安分點,還能多活幾日。”
說完,他站起身,又恢復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對眾人訓誡道:“這便是偷盜的下場!爾等需引以為戒,恪守宗規!”然后拂袖而去。
眾人惴惴不安地散去。
只有王碩,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走上前去,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李夢,低罵了一句:“媽的……真是往死里打啊……”
他彎下腰,費力地將幾乎昏迷的李夢背起,一步步挪向那間低矮潮濕的小木屋。
趴在王碩寬闊卻同樣因勞作而粗糙的背上,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身后火辣辣的劇痛,讓李夢的意識在模糊與清醒間痛苦地徘徊。血腥味和汗味混雜在一起,充斥著他的鼻腔。
恨嗎?
自然是恨的。李和那偽善面具下的惡意,如同毒針般刺入骨髓。
但此刻充斥他內心的,不僅僅是恨,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對前路的茫然。
報仇?以他現在納氣中期的微末修為,去對抗一個在雜役區經營多年、背后可能還有關系、自身至少是凝液期的管事?無異于螳臂當車,自尋死路。
繼續留在落云宗?像今天這樣的構陷,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李和既然選擇了他當軟柿子捏,就不會輕易放過。下一次,或許就不止是杖責這么簡單了。在這里,他毫無根基,資質低劣(明面上),就像無根的浮萍,只能任人宰割。所謂的宗門規矩,不過是強者用來約束弱者、保護自身利益的工具罷了。
修煉……真的好難。不是功法不行,《九天玄劍經》玄奧無比;也不是他不努力,他從未有一刻懈怠。難的是這無處不在的傾軋,是這獲取資源的極端困窘,是這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的處境。沒有靈石,沒有丹藥,沒有庇護,甚至沒有公平。像他這樣毫無背景的普通人,想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竟需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忍受如此不堪的屈辱。
離開?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強烈地浮現。脫離落云宗,另謀出路!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一處能容他安心修煉的地方?北天玄境如此浩瀚,總該有散修的生存之地吧?哪怕更危險,更艱難,至少命運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時刻擔心來自背后的冷箭。
可是……離開宗門,又能去哪里?外面世界或許更殘酷。沒有宗門的微薄庇護,以他現在的實力,恐怕連最低階的妖獸都對付不了,遇到劫修更是死路一條。更何況,他修煉所需的資源,又該從何而來?
留下是慢性死亡,離開可能是立刻斃命。
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比身上的傷口更讓人窒息。他就像一個被困在漆黑井底的人,看不到一絲光亮,只能感受到四周冰冷的墻壁和無盡的黑暗。
“喂……李夢,撐住啊……”王碩喘著粗氣的聲音將他從絕望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一點,“媽的,這鬼地方……真他娘的……”
聽著王碩同樣帶著怨氣卻無力的抱怨,李夢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至少……此刻還有一絲微弱的人性溫暖。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的仇恨、不甘、痛苦、迷茫都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
活下去。先活下去。然后,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