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是在天快亮時離開落音村的。

他裹著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衫，懷里揣著父親的骨笛和那本泛黃的《玄衍宗入門要訣》。骨笛用破布包著，貼在胸口，能感覺到里面傳來的熱度，像揣了塊燒紅的炭。

村口的老槐樹還在，枝椏上掛著半截沒燒完的紅綢——那是去年他娘親手系的，說要保佑他打鐵時別砸到手。此刻紅綢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底下焦黑的樹干，像道猙獰的傷疤。

“風兒......“

林風腳步一頓。身后傳來沙啞的呼喚，是李屠戶。他佝僂著背，手里提著半塊冷饃，臉上的血漬還沒擦干凈，“這是我家祖上傳的避邪符，你收著。“

林風接過符紙，指尖觸到上面歪歪扭扭的朱砂字，突然想起昨夜李屠戶舉著殺豬刀沖進鎮音石裂縫的模樣。當時他渾身是血，刀上的血珠濺在林風臉上，燙得他睜不開眼。

“謝......謝謝叔。“林風把符紙塞進懷里，喉嚨發緊。

李屠戶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林風點點頭，轉身往官道走。

官道是青石板鋪的，常年被車馬碾得發亮。落音村到玄衍宗有三百里山路，林風小時候跟著父親去過一次，那時他騎在父親脖子上，揪著父親的胡子笑，父親說：“等你長大，爹送你上玄衍宗學本事。“

可如今，父親躺在祠堂的供桌下，胸口插著半截鐵釬。

林風攥緊了懷里的骨笛。骨笛的溫度越來越高，燙得他手背發紅。他摸出骨笛，兩塊斷口嚴絲合縫的骨片在晨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像兩塊被揉碎的月亮。

“別信萬竅樓......找玄衍宗......“

父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林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骨笛重新包好。

走了半日，日頭升到頭頂。林風在路邊茶棚歇腳，買了碗涼茶。茶棚老板是個胖老太太，見他穿著孝衣，嘆了口氣：“落音村的娃？昨兒夜里鎮音石崩了，我在三十里外的鎮子上都聽見那動靜，像天塌了。“

林風捧著茶碗的手頓了頓：“您......看見我爹了嗎？“

老太太搖搖頭：“沒見著。只看見幾個穿黑衣服的人往山里跑，像是萬竅樓的人。“

“萬竅樓？“林風心頭一緊。

“哎，那伙子人兇得很。“老太太壓低聲音，“前兒個我還聽人說，萬竅樓在云夢澤設了什么'音煞陣'，專收那些被雜音纏上的修士。你爹......許是被他們盯上了？“

林風的手指掐進掌心。父親臨終前說的“別信萬竅樓“，原來早有預兆。

他喝了口涼茶，茶碗底沉著片茶葉，像片蜷曲的枯葉。

繼續趕路時，林風開始留意四周。山風里飄著若有若無的尖嘯，像極了昨夜鎮音石發出的聲音。他摸了摸懷里的骨笛，發現骨笛的熱度變了——每當尖嘯聲近了，骨笛就燙得更厲害，像在回應什么。

走到酉時，林風在山坳里遇見個采藥的老頭。老頭背著竹簍，筐里堆著半枯的草藥，見林風過來，瞇著眼睛打量：“小娃子，這是往玄衍宗去？“

“嗯。“林風應了聲。

老頭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縫里全是泥：“你懷里揣的什么？“

林風心頭一凜，想抽回手，卻被老頭攥得更緊。

“別怕。“老頭松開手，從懷里摸出塊碎瓷片，“你看這紋路。“

瓷片上的紋路和林風懷里的骨笛如出一轍。

“這是玄音瓷，只有玄衍宗的秘境里才出。“老頭壓低聲音，“三十年前，我跟著師父進過一次秘境，在穹音殿見過整架的玄音瓷。后來......后來秘境封了，再沒人進去過。“

林風盯著瓷片，喉嚨發緊：“您......怎么知道？“

老頭笑了笑，露出顆缺了的門牙：“我師父說，玄音瓷是用鎮音石的碎屑燒的。你懷里的骨笛，怕也是鎮音石變的。“

林風猛地摸向懷里的骨笛。骨笛的溫度突然飆升，燙得他差點松手。

“小娃子，這東西沾不得。“老頭搖頭，“鎮音石是音神的骨頭，當年音神隕落，怨氣凝成雜音，鎮音石就是用來鎮壓的。如今鎮音石碎了，這骨笛......“

老頭的話被一聲尖嘯打斷。

這次的尖嘯比之前更近，更刺耳，像有人用鋼針往林風耳朵里扎。林風捂住耳朵，感覺有團火在腦子里燒。他懷里的骨笛燙得厲害，幾乎要灼傷皮膚。

“不好！“老頭臉色大變，“雜音妖獸！“

林風抬頭，看見不遠處的樹叢里竄出只黑影。那東西體型像狼，卻長著八條腿，皮毛泛著青灰色，眼睛是兩個血洞，正對著他嘶叫。

“跑！“老頭拽著林風往山上跑，“那玩意兒專吃帶音波的東西！“

林風被拽得踉踉蹌蹌，懷里的骨笛卻突然發出一聲清鳴。那聲音像根細針，刺破了籠罩在山坳里的尖嘯。

黑影妖獸的動作頓了頓，血洞眼睛死死盯著林風懷里的骨笛，發出憤怒的嘶吼。

“快！“老頭把林風推進旁邊的石縫，自己則抄起根木棍擋在洞口。

妖獸撲過來，獠牙咬在木棍上，“咔嚓“一聲咬斷。老頭被撞得飛出去，撞在石頭上，吐出一口血。

林風想沖出去，可石縫太窄，根本挪不動步。他摸到懷里骨笛的熱度，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骨笛......護著你......“

他咬了咬牙，把骨笛掏出來，對著妖獸。

骨笛發出刺目的藍光，妖獸的血洞眼睛里流出黑血，發出凄厲的哀嚎。它掙扎著后退，撞在樹上，把樹皮都抓了下來。

“小娃子......你......“老頭瞪大眼睛，“你有噬音體質？“

林風沒聽見。他盯著骨笛，發現骨笛上的紋路在發光，像活了過來。妖獸的哀嚎聲越來越弱，最后只剩一聲嗚咽，倒在血泊里。

石縫外的動靜停了。林風松開骨笛，骨笛的熱度漸漸退去，變回原來的溫度。他摸了摸發燙的掌心，這才發現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老頭爬過來，咳嗽著：“小娃子，你這體質......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噬音體。鎮音石選了你，怕是有大造化。“

“噬音體？“林風茫然。

“就是能吸收音波的體質。“老頭解釋，“當年音神隕落，雜音四起，玄衍宗的祖師爺就是靠噬音體質鎮壓了雜音，才保住人間安寧。你......“

老頭的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林風探頭出去，看見三個穿青色道袍的人從山路那頭走來。為首的是個中年男人，面容嚴肅，腰間掛著塊玉牌，上面刻著“玄衍“二字。

“老丈，可見過一個穿孝衣的小娃？“中年男人問道。

老頭咳嗽著站起來：“見著了，剛往這邊去了。“

中年男人的目光掃過石縫，落在林風身上。他的眼神像把刀，刮得林風后背發涼：“小友，請出來吧。“

林風攥緊骨笛，慢慢走出來。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目光停在他懷里的骨笛上：“這是......玄音骨笛？“

“是......我爹的。“林風聲音發顫。

中年男人點頭：“跟我走吧。玄衍宗要見你。“

“為什么？“林風問。

“因為你懷里的骨笛，因為你的體質。“中年男人轉身往山上走，“落音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玄衍宗......不會讓你死的。“

林風回頭看了眼老頭，老頭沖他點點頭。他咬了咬牙，跟上中年男人。

山路越來越陡，林風的腳步卻越來越穩。他摸著懷里的骨笛，感覺有股熱流從骨笛里涌出來，順著血脈爬進心里。

“爹，“他輕聲說，“我好像......找到路了。“

山風卷起他的衣角，遠處的玄衍宗山峰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像把劍直插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