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領了外門弟子站在玄衍宗山門前,望著門楣上“玄衍”二字的金漆匾額,喉頭發緊。
昨日深夜,他躲在衍天塔地牢的草堆里,聽著蘇清寒被拖走時衣袂摩擦的聲響,還有玄機子冷著嗓子說“禁足三月,不得踏出衍天塔半步”的命令。他攥著從蘇清寒懷里摸出的半塊骨笛,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那是父親留下的,此刻還帶著她袖間的茉莉香。
林師弟!
身后傳來清脆的女聲。林風回頭,見是外門典籍處的阿秀,扎著雙丫髻,手里抱著摞竹簡,見了他眼睛一亮:“你真的留下來了?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你那體質,他們沒為難你吧?”
林風搖頭。阿秀是他在藏經閣見過幾次的小師妹,總愛抱著書啃,上次他幫她撿過掉在地上的《天工造物志》,兩人說過兩句話。
“跟我來。”阿秀拽了拽他衣袖,“我帶你去外門雜役處領差事。對了,蘇師姐今早讓人給你送了碗桂圓粥,說你昨夜肯定沒吃好。”
林風心里一暖。蘇清寒被禁足在衍天塔,卻還能托人送吃的,他摸了摸懷里那半塊骨笛,把它往更深處塞了塞。
外門雜役處設在后山腳下的竹棚里,管事的是個絡腮胡的中年修士,姓王,大家都叫他王管事。王管事掃了眼林風的短打,鼻子里哼了聲:“新來的?叫什么?”
“林風。”
“林風?”王管事翻著名冊,“外門弟子三百,你排第二百九十七位。”他拍了拍案上的竹簡,“雜役處就三件事:挑水、劈柴、掃藏經閣。你先去藏經閣,李師侄昨兒說那兒的青磚該換了。”
林風應了聲,轉身往藏經閣走。藏經閣建在半山腰,紅墻青瓦,檐角掛著銅鈴,風一吹叮當作響。他推開沉重的木門,霉味混著紙頁的清香撲面而來。
“喲,新來的?”
里間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林風抬頭,見是個穿月白道袍的年輕修士,倚在書架上翻書,腰間掛著個酒葫蘆,是外門弟子里出了名的“酒劍仙”周明。
“周師兄。”林風恭敬行禮。
周明放下書,上下打量他:“雜役處的?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兒,挑得動水嗎?”他晃了晃酒葫蘆,“這樣吧,你替我去后山打壺酒,換兩壇酸梅湯,也算抵了今天的差事。”
林風皺眉。外門雜役本就該做粗活,可周明這是故意刁難,后山離藏經閣有三里地,來回得一個時辰,打酒還要付錢,他剛入門哪有錢?
“周師兄,我有...”
“怎么?”周明嗤笑一聲,“不愿?行啊,去跟王管事說,看他要不要你這細胳膊細腿的。”
林風攥緊袖口。他想起蘇清寒說的話:“外門弟子最是欺生,你初來乍到,能忍則忍。”可這口氣實在咽不下。
正僵持著,門口傳來腳步聲。周明轉頭,臉色立刻變了:“蘇師姐藏書閣怎么這時候來?”
林風也抬頭,見蘇清寒站在門口,月白道袍沾著晨露,發間的木簪在陽光下泛著光。她懷里抱著卷竹簡,目光掃過林風,又落在周明身上:“周明,王管事讓我來取《九章算術》,你可見過?”
周明賠笑:“蘇師姐說笑了,我哪敢私藏典籍。”他瞥了眼林風,“這小子不懂事,蘇師姐別跟他一般見識。”
蘇清寒沒理他,走到林風身邊,低聲道:“跟我來。”
她帶著林風繞到藏經閣后院,這里堆著舊書和破損的竹簡,平時少有人來。蘇清寒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塞給林風:“這是桂花糕,阿秀今早塞給我的。”她又壓低聲音,“周明是玄機子的遠房侄子,你初來,別跟他硬碰硬。”
林風捏著油紙包,喉嚨發緊:“清寒師叔,你..”
“我被禁足,不能出衍天塔。”蘇清寒垂眸,“但你不一樣,外門弟子雖苦,總比關在塔里強。”她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對了,我昨日在《玄音秘錄》里看到,噬音體質者修煉時,若能引動骨笛共鳴,可事半功倍。”
林風心頭一震。他昨夜在地牢里,骨笛確實在他懷里發燙,像是在呼應他的心跳。
“蘇師叔,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蘇清寒笑了笑,“你父親既留下骨笛,總不會毫無用處。”她從懷里摸出半塊玉牌,正是昨夜解圍用的玄機子私印,“這是我從玄機子書房偷的,能開藏經閣的暗格。你若想查噬音體質的記載,去第三層最里間的‘星羅閣’,那里有上古音律殘卷。”
林風接過玉牌,指尖發顫:“你為了我冒這么大險?”
蘇清寒后退兩步,倚在書架上:“林風,你不是一個人。”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娘也是噬音體質,當年被玄衍宗當作‘不祥之人’逐出門墻。她臨終前說,噬音不是詛咒,是...”她頓了頓,“是天命。”
林風望著她眼底的傷,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別信萬竅樓,找玄衍宗。”或許父親當年,也遇到過像蘇清寒這樣的人。
“清寒師叔。”他輕聲說,“等我站穩腳跟,一定幫你。”
蘇清寒笑了:“我等你。”
正說著,藏經閣外傳來喧嘩聲。王管事的大嗓門穿透門板:“林風!你跑哪兒去了?周明說你偷了他的酒錢!”
林風臉色一變。周明不知何時醒了酒,正站在門口,指著他的鼻子罵:“臭小子,偷錢還有理了?王管事,我今早出門前明明把錢放在案上,回來就沒了!”
王管事揪著林風的衣領:“跟我去見外門長老!偷東西可是重罪!”
林風急了。他確實沒偷錢,可周明分明是栽贓。他摸向懷里的骨笛,指尖觸到那半塊溫熱的玉墜,那是父親留下的,此刻燙得驚人。
“我沒有偷!”他大聲說,“周師兄的錢根本沒丟!”
“還狡辯!”周明揚起拳頭,“王管事,搜他的身!”
王管事伸手要抓林風,林風本能地后退,后背撞在書架上。幾卷竹簡“嘩啦”落地,其中一卷露出半截紅綢——正是昨夜蘇清寒借他的《玄音秘錄》。
周明眼尖,撿起那卷竹簡:“這不是**嗎?外門弟子怎么能看《玄音秘錄》?”他翻到某一頁,念道,“‘噬音體質者,能吞戾氣,引音波,若引動骨笛共鳴,可破萬法’
好啊,林風,你藏得夠深!”
林風腦子嗡的一聲。他這才想起,蘇清寒借他的《玄音秘錄》里,正好有這段關于噬音體質的記載。
“我沒藏!”他急得眼眶發紅,“是蘇師姐借給我的!”
“蘇師姐?”周明冷笑,“她被禁足了,怎么借你書?”他轉向王管事,“管事,這小子私藏**,還偷錢,該當何罪?”
王管事瞇起眼:“按門規,私藏**杖責二十,偷竊驅逐出宗。我看這小子根骨清正,杖責二十,罰去雜役處挑半年水。”
林風松了口氣。杖責二十雖疼,總比被逐出宗好。
可就在王管事要動手時,蘇清寒的聲音突然從藏經閣外傳來:“王管事,周明,你們在做什么?”
眾人回頭,見蘇清寒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卷竹簡,臉色發白。她一步步走過來,停在林風面前:“周師兄,你說林師弟偷錢,可有憑證?”
周明梗著脖子:“我案上的錢確實不見了!”
蘇清寒從袖中摸出個銅錢,放在周明腳邊:“這是我在后山撿的,是不是你的?”
周明低頭一看,臉色變了:“是……是我的。”
“那林師弟的錢呢?”蘇清寒又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在廚房找到的,阿秀說今早給林師弟送了桂花糕,剩下的錢她收起來了。”她轉向王管事,“管事,林師弟剛入門,連錢袋都沒有,如何偷錢?”
王管事干咳兩聲:“或許是誤會”
“誤會?”蘇清寒盯著周明,“周師兄,你昨日在酒肆欠了三壇酒錢,是不是拿林師弟的錢抵了?”
周明臉色煞白:“我...”
“夠了。”蘇清寒打斷他,“林師弟初來乍到,若真有錯,我替他受罰。”她轉向王管事,“管事,我愿替林師弟受二十杖責。”
林風慌了:“清寒師叔,你已經被禁足了,不能再受罰!”
蘇清寒笑了笑:“禁足是禁足,受罰是受罰。林風,記住,外門弟子要忍,但該爭的時候,不能退。”
最終,王管事還是罰了周明二十杖責,又訓斥了幾句。林風站在一旁,望著蘇清寒蒼白的臉色,心里像塞了塊石頭。
傍晚,林風去廚房領了飯,端著陶碗往雜役處走。路過藏經閣時,見蘇清寒倚在門口,手里捧著碗熱粥。
“我讓阿秀送的。”她把碗遞給林風,“趁熱喝。”
林風接過碗,粥里埋著塊桂花糕,甜得發膩。他望著蘇清寒眼下的青黑,突然說:“清寒師叔,你不用替我受罰。明日我就去跟外門長老說,周明的事是我不對。”
蘇清寒搖頭:“你初來,沒根基,爭不過他們。”她摸了摸林風的頭,“你只要記住,這世上,總有人愿意信你。”
林風低頭喝粥,熱氣熏得眼眶發酸。他想起落音村的爹娘,想起昨夜蘇清寒替他挨的那一掌,想起她藏在《玄音秘錄》里的半塊骨笛。
“清寒師叔。”他輕聲說,“等我查出噬音體質的秘密,我一定幫你查你娘的事。”
蘇清寒愣住,隨即笑了:“好。”
晚風卷著桂香掠過藏經閣,林風望著天邊的晚霞,攥緊了懷里的骨笛。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落音村的孤兒,不再是被人唾棄的“異類”。他是林風,是玄衍宗的外門弟子,是要解開噬音體質秘密、為父正名的林風。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衍天塔頂層,玄機子站在窗前,望著藏經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噬音體質……有意思。”他摸了摸案上的青銅鼎,鼎里的音魂之火跳動著,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