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翎回去后便陷入了昏睡。
請來的醫療團隊這兩天就沒歇息過,時時刻刻都監視著他隨時可能斷掉的心率和呼吸。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知道江翎之所以還撐著,只是為了等裴肆亦,可現在才過去五天,裴肆亦至少還需要兩天才能稍稍恢復理智。
禾清初問過醫生很多次,能不能讓江翎撐到第七天,可醫生只說,“江先生能撐到現在已經算得上奇跡了。”
荒涼的情緒縈繞在裴家老宅,所有人都清楚,裴肆亦見不到江翎最后一面了。
明明就差那么一點點。
而他們總差那么一點點。
蘇云卿等人收到了喬南的通知,當天下午便前往了裴家老宅看江翎……最后一面。
江翎皮包骨一樣的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不注意都聽不到。
蘇云卿跟江翎講了很多矯枉的事。
她說最近場館來了很多Omega教練,世界各地的都有,全都是因為你而來的。
她說你當初的那40個學生已經分給了陳陽和張鋒帶教,他們管陳陽他們叫教練,但都叫你師傅。
她說越來越多的Omega學生前來報名,但三家場館太小,準備再多開三家。
她說矯枉現在發展可好了,你什么時候去看看啊……
江翎都聽到了。
他很高興矯枉能發展的這樣好,他應該賺到了很多錢,如果他沒有被注射神隕,就可以給裴肆亦買好幾千的螃蟹,給他買99朵玫瑰,給他買好多好多的零食,給他買好看的老頭衫……
洛凌熙說當天裴肆亦幫他扔了捧花,他想去搶結果沒搶到,被蘇燼接到了,然后嫌棄的丟給了時晰。
他說他找時晰要,結果時晰不給他,他說這倆人又欺負他。
他還悄悄的趴在江翎耳邊說,裴肆亦把他的小秘密告訴了陳陽,他現在不得不給陳陽當小弟,求江翎救救他。
江翎很想笑。
他想,他似乎明白為什么裴肆亦會跟他做朋友了,因為他也很想跟洛凌熙成為朋友。
他們說一會兒話便被醫生請出去了。
江翎想說自己還想再跟他們聊一會兒,可他終究沒能張開嘴。
靈魂好像飛在了半空中,他看到了蘇云卿他們出了房間后便都紅了眼眶,他看到禾清初跟司諾相顧無言,看到裴野裴擒站在隔離室外焦急踱步,他看到……那只赤紅的麒麟在隔離室里難受的痛苦掙扎……
他想去抱抱他,想親親他,想給他好多好多信息素來安撫他,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飄在半空看著裴肆亦一遍遍的撞墻,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
質問他為什么不去看看他,為什么又要丟掉他……
江翎一生沒流過幾次淚,即使被囚在水牢,被子民獻祭,被利刃穿心,被爆炸吞噬,他都沒掉過眼淚,可此時他卻站在裴肆亦身邊哭的彎了腰。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意識忽地回歸身體,他終于有了力氣睜開眼睛。
“小江!”
守在床邊的禾清初看到他醒來,沒多少高興,全是絕望和難過。
江翎知道這是回光返照,而他也一直在等這一刻,只是可惜……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聲音透著無盡的悲涼,他說,“終究沒能等到他。”
裴家人沒一會兒全都到了,江翎看著他們眼底的烏青,心臟涌起從未感受過的來自家人的溫暖。
他在裴肆亦這里得到的太多了。
可他什么也沒給過裴肆亦。
視線落在一旁的麒麟樹上,滿樹的花,烈焰張揚的紅如火一般灼燒心臟,像極了裴肆亦。
“爸爸,父親,爺爺,阿爺。”他鄭重的喚了一聲,撐著床起身后,一手置腹部朝著四人微微躬身,“謝謝你們。”
四人眼眶一紅,禾清初連忙扶著他,“一家人不說謝謝,有什么話坐下說。”
江翎給四人道了謝謝,然后說他想給裴肆亦留封信。
裴野拿了紙筆過來,想代他寫,江翎伸手,“讓我自己來吧。”
他寫信很慢,字體卻挺拔流麗不曾停歇,沒一會兒就寫好了,他交給司諾希望他能幫忙轉交給裴肆亦。
然后才對裴野裴擒說他想見裴肆亦,等二人離開,又分別支走了司諾與禾清初。
房間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起身站在麒麟花前,腦海中全是那天見到裴肆亦時產生的瘋狂念頭。
他想,他總要試著給他留些什么……
“砰!!!!”
隔離室里的赤紅麒麟依舊瘋狂,哪怕此時已經遍體鱗傷。
裴野看著地上那一片片血跡和鱗片,都覺得牙疼。
這狀態不對。
即使沒有信息素安撫,也不可能這樣不要命。
“他在害怕。”裴擒直接一語道破,他走上前,看著裴肆亦身上的傷嘆道,“雖然意識已經模糊,但潛意識里,他知道江翎在等他……也可能等不到他。”
所以他害怕,所以他瘋狂。
只是可惜,他看著裴肆亦緩緩抬手,說了江翎同樣的話,“他終究是沒能等到你。”
下一刻,紫色電流在他掌心噼啪響起,裴野則開始轉身處理過多的威壓和信息素。
隔離室里的人會被壓制本源之力,裴肆亦又已經連著耗費了五天的力氣,加之隔離室空間并不大,所以裴擒的電流很快將裴肆亦再次捆住。
“行了。”他轉身,剛想說可以帶江翎進來了,卻只聽身后傳來一聲凄厲的能震裂耳膜的巨大咆哮。
“吼!!!!!!!!!!!!”
隨著咆哮一起的還有兇猛到極致的威壓,裴野裴擒當即悶哼一聲半跪在地上,那一瞬間的劇痛如同被巨石碾壓,連著骨頭碎裂開來。
二人驚悚的回頭,就見裴肆亦好似真的瘋了般的掙扎,身上的紫色電流隨著大量血肉的掉落而瞬間繃斷,深可見骨的傷口一下子布滿全身,而他身形只是踉蹌了一下,便迎著二人驟縮的瞳孔朝著門口撞來。
“砰!!!!!!!!!!!!”
一聲巨震,麒麟角深深陷進了鐵門,鐵門瞬凸起,伴著麒麟角碎裂的聲音,那困了好幾代麒麟的門就這樣被裴肆亦撞破了一個小小的洞口。
而這一個小小的洞口已經夠了,一道赤紅大門赫然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隔離室。
裴肆亦消失的那一刻,裴野裴擒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
裴肆亦是真不要命了……
但緊接著,二人又是心中發寒。
裴肆亦不可能突然這樣,能讓他撞斷麒麟角,舍去半條命的原因只有一個……
江翎!出事了!!!
裴肆亦從未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江翎緊閉著雙眼靠坐在老宅邊后的凌霄花墻下,蒼白瘦弱的身形被月光照的透明,他抱著一盆麒麟花樹,兩只手的手腕都被割的血肉模糊,源源不斷的血順著手腕涌進那個小小的花盆,因為太多,又從泥土里溢出來淌了他滿身,最后滑落在地上綿延了好遠好遠……
裴肆亦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好似找回了聲音,只是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已經失了聲。
“江…江……”
窒息的胸口配著哽咽的喉嚨,裴肆亦說不出話來。
他渾身發顫的緩緩走上前,低頭用那已經裂開的麒麟角輕輕蹭了下江翎的肩,額角的血滴在了江翎的胸口。
“江…江…翎……”
沒有回應。
不對,不對,這樣不對……
裴肆亦受傷了,江翎該心疼的安慰他,該生氣的罵他是不是傻,不該這樣不管他,不看他,不理他……
“江…翎……”
巨大的麒麟身影緩緩化作一個渾身皮肉翻飛的高大男子,鮮血從白骨可見的傷口冒出,滴落,混著江翎的血,在地上匯合,交融,最后又延伸出更遠的距離,月光照耀下,好似一片血湖……
他抬手去碰江翎的臉。
一片冰涼。
江翎…沒了……
江翎不等他了……
江翎不要他了……
眼淚大顆大顆的一連串的砸下,他緩緩抬手,小心翼翼將江翎的身子抱進懷中,枯骨一般的人,怎么抱也抱不緊,于是他越箍越緊,像是要將那具枯骨揉進靈魂里。
裴家人找到這里時看到的,便是他死死抱著江翎,坐在血泊中痛苦窒息到渾身顫抖,手臂上,脖頸上,額角上青筋被絕望挑起到要爆出體內。
可他抱著江翎晃啊晃,像是想發泄,想痛哭,想嘶嚎,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眼淚和血液一個勁的往外涌,直到過了好久,他才終于嚎啕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那被江翎死死抱在懷中的麒麟樹,竟悄然綻放出一朵冰藍色的花。
江翎用自己所有的血,為裴肆亦留下了一朵帶著他信息素的花,只是,他到死也沒看到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