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景煥沉默。
許久,他才緩緩說道:“這就要看你如何定義‘功’了,若我來說,我學習的鄭氏太極出自大陸,我的父親是鄭氏太極的正式學生,習得鄭氏太極之精髓,其練法自然是有‘功’的。可若是想達到古籍或傳說中那樣的‘功’,那當然是沒有的,或許可以說,這世上就沒有武術是能達到的。”
韋穆頜首,嚴景煥這說法很坦誠了。
他平時的演練也很坦白,對老學員都敞開說了,這是演法,不是打發,不代表實際能做到這種程度。
“我明白了,”韋穆目光迥然,“這人間俗世的確沒有了真功,大家練的只能叫武術,不可稱呼為武功,就是獨獨缺了真功之法……”
嚴景煥一愣。
“而我這里,卻有真功之法。”韋穆說道。
“真功之法?咳咳,先不提這個,小韋啊,你昨天走的時候,”嚴景煥拿出昨天那本書冊,吞咽了下口水,“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說……這個嗎?”
韋穆抽出一張辦公桌上的名片,屈指一彈,名片晃眼疾射,便到了嚴景煥眼前。
那速度奇快無比,等嚴景煥反應過來時,名片在即將射到他的臉龐時,卻又違背慣性原理,霍然急墜,插入了他的衣領之上。
不是幻覺!
不是幻覺!
面對這不可思議的神奇一幕,嚴景煥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差點心臟病發作了。
他小心翼翼捏出衣領上的那張名片,名片上“嚴景煥”三個大字正在告訴他,這并非什么幻覺。
“小韋、不,韋師傅,你這、你這、到底是什么……什么武功?”
嚴景煥雙手使勁捏著名片,以至于雙指用力發白了他都沒覺察到,此刻他的心情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韋穆的一言一行之上,不放過一絲一毫。
“小把戲罷了。”
韋穆淡然回答,反問道:“怎么?你想學啊?”
嚴景煥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了一句話,“想學的話,我教你啊。”
另有一句話,韋穆沒說出來,教你簡單,能不能學會那就難了,沒有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韋穆”灌頂,想學會剛才那舉重若輕的一招,幾十年都未必可以。
地球實在太難超凡了。
否則“種氣歸元訣”也不必走光撒種的線路了,因為要薄利多銷。
“真的?”
嚴景煥臉色陡然漲得通紅,握持著名片的手在發抖。
他學習太極幾十年了,從小跟著父親學習鄭氏太極,可他能篤定,不管是父親,還是東南亞見過的那么多太極和其他大師,沒有一個能做到剛才的事情。
這簡直就像是……武俠電影中才有的武功。
而眾所周知,武俠電影都是騙鬼的。
他身為太極大師,更是清楚武術是有極限的,到現在為止,武術連打法都快沒了,就算打法還有,也斷然做不到剛才那違背物理慣性的事情來。
“我騙你干嘛。”
韋穆真誠地說道:“我說我有真功,就不是騙人的,國人不騙國人。”
不等嚴景煥繼續開聲說話,韋穆已上前一步,搭手在嚴景煥的肩膀上。
他的動作并不迅猛,甚至稱得上溫和。
可就在韋穆那只修長而沉穩的手,輕輕搭上嚴景煥右肩膀的那一刻——
嚴景煥驟然色變,瞳孔猛地緊縮,他張著嘴,原本的疑惑全都死死堵在了喉嚨的深處,再也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這是?
這是?
啊?
這種感覺?
這種奇妙的感覺?
是什么樣的感覺?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這四個字在瘋狂回蕩。
這、是、什、么?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正從肩膀那一點接觸處,如春潮破冰般洶涌而入!
那是一種超越了人類認知的存在!
有點癢癢的,瘙癢的感覺,卻又暖洋洋的,如同冬日的暴風雪跋山涉水,最后踏步走進了暖和的溫泉,那一刻的舒服,足以讓人忍不住呻吟出來。
事實上,嚴景煥就舒服的喊了出來。
太、太舒服了!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舒服的感覺?
那股暖流從肩膀的位置,順著經絡奔涌而下,所過之處,陳年淤積的酸痛如冰雪消融,僵硬如鐵的脊椎如銹鎖開啟,連血液都仿佛重新沸騰起來!
因為年邁而產生的肩頸酸痛,脊椎僵直,在這一剎那,都好似不存在了一般。
“我、我這是……怎么了?”
良久,當韋穆把搭在他肩膀的手伸回去以后,嚴景煥怔然呆在原地久久不動彈。
韋穆也不急,微笑等候。
因為一個月前他第一次被灌頂真氣時,那種舒服的感覺永生難忘。
“我、我流淚了?”
嚴景煥嘴唇顫抖,輕輕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滴,眼眶瞬間濕潤,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沿著布滿歲月刻痕的臉頰蜿蜒而下。
不是痛苦。
而是喜悅。
是來自身體本能的最大喜悅,是生物進化道路上所遇到的最大渴望。
那是宛如干涸百年的土地,終于遇上了一場甘露,帶來的不僅是喜悅和渴望,還有希望。
剛才那股暖流緩慢流經體內之時,所過之處,嚴景煥只覺身體每一處細胞都在鼓動,都在歡呼雀躍,貪婪地汲取那股流過的暖流,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吸吮到了營養豐富的乳汁,發出最歡快的笑容一樣。
“這是什么?”
嚴景煥低頭看著手指上的淚滴,重新抬起頭來。
“我把它稱呼為‘氣’。”
“‘氣’?”
嚴景煥得到了答案,又像是沒得到答案,反復自言自語:“這就是‘氣’?在天為氣,在地成形,形氣相感而化身萬物矣。”
“這樣的真功……可以教給我嗎?”
親身體會到“氣”的嚴景煥,說出這句話時,臉色通紅,嘴唇和胡子顫抖到不停。
“我說過,你想學,我就可以教你。”
韋穆仍舊是這么認真地回答。
“……”
再度的沉默之后。
“哈哈哈哈……”
嚴景煥一陣難以抑制的情緒,近乎癲狂的大笑。
他一邊笑,一邊不顧形象地抹淚,狀若瘋癲。
那笑聲里面,有對過去自己那數十年“花架子”的自嘲,也有對今日得窺“真功”的狂喜。
唯有親自體驗過“真氣”在體內流過的感覺,才能真切地領會到他此刻的心情。
笑過,哭過以后。
嚴景煥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那曾因歲月而微微佝僂的脊背。
他雙臂緩緩展開,如同迎接朝陽的雄鷹,然后莊重地合于胸前。
一拜。
展臂,至胸前合,攏手,躬身三十度,手臂隨腰而動,頭不動,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
再拜。
展臂,至面前,攏手,躬身四十五度,腰背彎曲,頭顱卻依然昂著,嚴景煥目光筆直地盯著韋穆。
三拜。
立定,挺身,嚴景煥擺出此生最莊重的神態。
雙手附于胸腹前,兩肘與手成一直線,然后,雙手緩緩向前上方推出,直至額前,兩臂伸直。
頭、頸、手臂紋絲不動,唯有腰部,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深深下躬——九十度!
興。
起身,他的雙手升至額前。
再行禮。
興。
額手。
他的雙手貼向額頭,再推出。
三行禮。
三興。
額手而禮,禮成!
嚴景煥的雙手復位,至胸腹間,恭敬地說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韋師傅,我練習太極幾十年,今日方知何為真傳,但法不輕授,道不輕傳,豈能隨意與人?請您傳我真功,拜您為師,但有所需,無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