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定計,定要除掉那程罐子。
但是方束并不會貿然行動,特別是在他的二舅余勒,剛被逼走的這段時間。
接下來的時日。
方束一直待在道館當中,日夜錘煉體魄,供養(yǎng)法器。
因為心間懷著一團惡氣的緣故,他習練蟲功,比之先前,竟然隱隱更順暢了些。
哪怕大量的氣血都被他供養(yǎng)了長舌劍,其肉身的氣血也沒有跌落,而是變得更加凝練。
短短半月,他整個人的氣勢也是持續(xù)變化,身上的凡間氣息蕩然無存,所存的乃是一抹厲色。
只是如此苦煉,耗費不少,二舅新給的養(yǎng)精丸,早就被他消耗殆盡。
近來的數日間,他每頓都能吃下一頭牛犢大小的食物,飯?zhí)玫闹醒x饃存貨,都快被他一人搬空了。
這日凌晨。
方束盤坐在煉功大堂中,他抖動著身上的筋骨,赤著上身,其胸前背后的筋肉,全都是絞結鼓起,結成了似鬼臉、似蟲臉的形狀,分外猙獰。
當日光射來第一縷時,他平靜的睜開了雙眼,隨即眉頭微皺。
其頓覺腹中饑餓難耐,好似火在燒一般。
“只靠血饃,終究還是難以維持這等苦練……不能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方束心間暗想。
思量著,他難得的這么早就結束的煉功,一把就從石板上翻身而起。
等到方束提著衣袍,往外面走時,他的目光忽然一瞥,竟然在凌晨的煉功大堂中,瞧見了其他人的身影。
那人正在角落處站樁,身上的筋肉比之方束的更是虬曲,宛若老樹根結,緊密硬實
對方身量粗壯,身上的氣血也不低,就好似一頭蠻牛,讓人印象不淺。
但是端詳了幾眼,方束發(fā)現這人有點陌生。
對方的年紀看起來應是二十左右,在道館中顯得偏大了一些。
瞧其肉身的疲態(tài),和周身的汗?jié)n、鹽粒,恐怕是比方束還要早,就已經是先來煉功大堂中打熬筋骨,眼下也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等苦練道童,方束也是第一次瞧見。
那人明顯也察覺到了方束的目光。
對方身上的筋肉仿佛蛇蟲般微微蠕動了一下,但依舊是雙目微闔,未曾搭理方束一眼,繼續(xù)旁若無人的煉功。
一館之內,就能有如此苦修之士,世間修行者果都不能小覷。
方束頓覺心間干勁又起,想要繼續(xù)留在館中,苦練一番。
不過他還是明智的,將目光從對方身上收回,也沒有打擾這人,繼續(xù)朝堂外走去。
不一會兒。
方束來到了道館弟子們存放財貨的地窖。
地窖只有一個出入口。
聽李猴兒說,其造得比監(jiān)牢還要嚴密,四周澆鑄了銅漿鐵水,還貼有符咒,哪怕是煉氣仙家,也休想悄無聲息的入內。
而看守地窖的,則是一頭老態(tài)明顯的蟒蛇,館中的弟子們將之稱作為“蛇師傅”。
因為道館弟子們每日睡的都是大通鋪,吃的是大鍋飯,即便是館主的孫女——玉兒師姐也免不了,這樣不方便大家存放一些丹藥、法器等財貨,極容易出現偷盜的事情。
所以館主便在地窖底下的外圍,設立了一圈箱篋,以供大家存放財貨所用。
方束走到此地,那老蟒蛇一動都不動,但是他渾身的汗毛,乍的就豎起!
他沒敢大意,連忙運起周身的蟲功,展露身份,并躬身拱手:
“蛇師傅,道童方束,前來取丙字三號箱中之物。”
聽見這話,那老蟒蛇的似豬鼻般的鼻竅微動,并且一條和方束手臂般粗細的蛇信子吐出,在他身上脖頸上劃拉一圈,然后才緩緩的挪開了肥壯的身子,將丙字號的箱篋露出。
方束身手利索的上前,開箱取物,只花兩息,就從中拿出一包東西。
除去丙字三號箱之外,其余的箱篋也都沒有鎖鑰,只掛了個木條插住。
但獨蠱館中的弟子們,沒人敢隨意亂翻東西,多待都不敢。
否則的話,一旦被蛇師傅一口吞下,發(fā)現的早,館主還能將其從蛇師傅的腹中拖出來,頂多五官被胃酸融化掉。
如果發(fā)現的晚,被憋死倒還好,更慘的則是沒有被憋死,只能活生生的體驗一番,被胃酸從外而內將渾身血肉消化掉的凄慘死法。
而且地窖乃是道館中最偏僻的地方,又身處地下,被吞下者即便在蛇師傅的體內哀嚎得再兇,外面也難以聽見。
取了財貨之后,方束利索的跳著返回,急匆匆就離開了此地。
接下來。
他先是找到李猴兒,打聽了一番對方父親經常擺攤的地方,然后就出館往紙坊和擺攤的地方撞去。
等撞見了符師李猿之后,他便向對方請教了一番,坊市中有哪些靠譜的老字號當鋪。
符師李猿一聽“當鋪”兩個字,便知道方束多半是丹藥用盡,想著當點財貨換錢。
事實也確實如對方所想的,方束著實是無法忍受慢吞吞的打磨、甚至還可能傷身的煉功方法。
他現在急需丹藥,只能如此了。
“唉,你這孩子。”
符師李猿嚅動了下嘴唇,似乎想說什么,但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
“也好,好好煉功比什么都好。
你可以去‘羅寶齋’、‘周家鋪子’……這幾個堂口走一下。
我給你寫個條子,就說是我侄兒。雖然也會坑你,但不會坑太狠。”
對方從袖子中取出符筆,放在舌頭上舔了舔,又拿過一張粗糙黃紙,寫過后便交給方束。
“多謝李伯伯。”
方束得了介紹條子,當即拱手道謝。
他告辭離開后,找到了那幾家店,卻并沒有直接就出示李猿的條子。
他先是只取法器等物,不用字條的在兩家當鋪貨鋪中,問問價格。
隨后,他才又拿出條子,在另外兩家當鋪中詢價。
如此一番后,方束挑選了名為‘羅寶齋’的貨鋪,正式問價。
這貨鋪有點像是古玩店,里頭的老朝奉雖然也不搭理人,但是并沒有杵在高高在上的柜臺后俯視來客。
瞧見了方束,且見方束沒有逛一圈就走的意思。
對方翻賬簿的動作停止,不咸不淡道:
“小哥來第幾圈了?究竟想好了沒,要買啥賣啥?”
方束猶豫一下,他依舊沒有將符師李猿的字條拿出,而是微微拱手,手掌一翻,露出了一盞銅鈴,道:
“祖?zhèn)魑锛€請老先生掌掌眼。”
此物正是在他斬妖除怪時,發(fā)揮了大作用的“鎮(zhèn)魂鈴”。
其可以清心定神,攘除幻景,還能一定程度的驅逐妖怪。
當初若不是有鎮(zhèn)魂鈴的輔助,方束就算是能在狐老倌的妖店中得手,估計收獲也不會太大。
“得,又是祖?zhèn)鞯摹!?/p>
老朝奉嘀咕一聲,示意方束將東西先擱在柜臺上,然后便趴在臺面上,瞇眼打量。
“咦!”對方眉毛抖動,忽然道了句:
“還當真是祖?zhèn)鞯姆鳌!?/p>
所謂的符器,指的是介于符咒和法器之間的一種東西。
其往往是由前人將自身的法力存儲在其中,轉化為類似符咒一般,無須法力催動,只需要用精血或咒語等物觸發(fā),就能施展威能的器物。
和法器相比,它不需要法術的配合、也不需要法力的灌注;和符咒相比,它可以重復利用,直到內里的法力耗空才會失效,偶爾也能得到一定的補充。
但有這么多方便之處的同時。
它最大的缺陷則是,法器被祭煉成符器后,威能會大跌,以二劫法器祭煉,只能獲得一劫符器,以一劫法器祭煉,則只能得到不入流的符器。
并且祭煉此物,還會抽取祭煉者的精血本源種種,傷身又害命,還不是一時就能完成的。
因此除非是仙途無望,且壽命不多,為了子嗣而謀劃,仙家們絕不會去祭煉這等符器。
這也就導致市面上的符器一物,比較稀罕,價格也不算低廉。
畢竟這玩意兒,太方便交給凡間的親戚子嗣們使用了。
老朝奉仔細端詳后,口中嘖嘖不停:
“還是個能傳家守業(yè)的符器,有驅避妖邪之用。
這對咱們仙家來說,或許不算什么,畢竟類似的符咒、法器不少,但是它放在凡間家族內,卻是能夠防止妖怪惑亂全族,頗有用處。”
方束聞言,面上微笑:“老先生識貨。”
對方嘀咕一番,繼續(xù)看那鎮(zhèn)魂鈴,頭也不抬的道:
“這物件的成色不錯,雖然是不入流的符器,但是可以當一劫法器來抵押。
你要當多少日?時日越久,價格越公道,越短就越便宜。”
結果方束出聲:
“無需活當,死當即可。”
這話讓老朝奉的動作一停,抬頭看了方束一眼。
很明顯,方束選擇“死當”——也就是直接將鎮(zhèn)魂鈴賣給了店鋪,放棄再贖回之權,這做法讓羅寶齋的老朝奉訝然了一番。
對方忍不住的口中嘀咕:“當真是你祖?zhèn)鞯模俊?/p>
方束聞言,坦然的點頭。
只不過他心間沒有說的是:
這鎮(zhèn)魂鈴乃是方家祖?zhèn)鞯膶氊悾P他束哥兒嘛事!
反正方家已經被他拆了,該死的死、該分家的分家,連祠堂都沒了,零零散散的,壓根就用不上這玩意去鎮(zhèn)族。
而在長舌劍、狐皮和這鎮(zhèn)魂鈴之間,前兩者都對他大有用處,賣也只能賣這玩意兒了。
羅寶齋的老朝奉沉思一番后,坦然道:
“你既然選擇死當,這玩意兒也不愁賣,老夫在凡間正好也有子嗣,瞧你又順眼……便給你這個價!”
對方伸出了手指,五根,在方束的面前晃悠。
五千符錢,差不多是一柄正兒八經的一劫法器價格了。
但是方束瞧見,眉頭卻是微皺,這價格只是適中而已,還不算最劃得來。
于是他慢條斯理的:
“老先生若是真有心,晚輩可不會只來光顧這一次。而且,老先生的店里,不少物件,正是晚輩需要的。”
這話讓老朝奉瞬間來了興趣。
“好說、好說嘞!”對方連忙從柜臺后走出,猶豫一番后,伸出了六根,又變成了七根手指。
這人道:“你若是能在咱店里都花掉,給你作價七千!”
思忖一番,方束終于是點點頭。
隨即的,那老朝奉直接提溜著銅鈴,將之掛在了腰間,然后拉著方束,開始介紹羅寶齋里面的貨物。
“少年郎,你且來看,咱這應有盡有,你看這上好的眼珠子。”
對方熱情道:
“這可是活生生的從一劫妖怪、二劫、三劫妖怪的身上收取的。瞧不上?這也有人眼珠子!”
只見一顆顆像是泡在醬菜壇子里的眼珠,半死不活的盯著掀開蓋子的兩人。
老朝奉見方束無動于衷,口中嘀咕不斷:
“咱店里的貨,不少仙家還都是買回去收藏著呢。那再瞧瞧這些……”
“這是上好的虎骨養(yǎng)精丸,比一般的養(yǎng)精丸要猛烈許多!”
“還有這個,剛收回來的靈耳法器,品相是殘次了點,但效用不差。”
……
丹藥、符咒、法器、經書種種。
對方拉著方束,看了一大圈,也讓方束感覺開了開眼界。
更加讓他開眼界的是,這老朝奉見他一直無動于衷,忽然拉著他走出店鋪,來到了隔壁。
對方言語:“這家的老板欠我貨款,你這少年郎瞧不上其他的,這些貨物你應該能瞧上。”
只見隔壁店鋪像是主要賣紙扎人的,許多紙扎人還衣著片縷,唇紅身白的。
正當方束失笑著,以為這老朝奉是想要忽悠他,讓他買點紙人回去玩時。
對方忽然站定身子,抓起了一個紙人的面部,從中扯出了一條舌頭。
活的舌頭。
老朝奉熟稔的道:
“三手的美人紙,瞧瞧貨色,唇厚舌長,只伺候過三任買家。當然了,你想要用她干其他事,自然也是可以的。”
這話讓方束眼皮一跳。
他緊盯著那“美人紙”,瞧見對方的確只是紙人。
但它的舌頭又是十分鮮活,還嫵媚的在老朝奉的手指上打轉,甚至還做過小處理,舌頭能分叉開來又合攏,讓人頭皮好一陣酥麻。
老朝奉瞧著方束終于波動的神情,輕笑著,忽然拍了拍那紙人的臉。
結果這紙人內里,并非空心,而是實心的……
“瞧不上這半人半紙的貨色?”
對方老神在在的,又走到一旁,指著那堂中的一排貨物道:
“這里還有肉屏風、美人盂、溫柔椅、人棋肉雙陸哩……吃喝玩樂都有!”
老朝奉的話,一時間讓人分不清,這家店究竟是紙店還是肉鋪。
但在狠狠的長了一番見識后。
方束并沒有在“以人為器”的紙肉店中逗留太久,他按照早就規(guī)劃好的清單,只在老朝奉的羅寶齋中狠狠的消費了一番。
其一口氣的購買了三千整的丹藥,以養(yǎng)精丸為主,還夾雜一些其他丹藥,譬如活血化瘀的、譬如辟谷的。
隨后他又購買了兩千左右的符咒,包括斂息符、靜步符、焚火符種種,多是些不入流的符咒,但樣式比較俱全。
對此,方束說的是要往野外走一趟。
至于剩下那兩千,他打算留在手中,回道館內再消費,去嘗嘗那所謂的蟻靈膏的作用!
但老朝奉對于方束只肯花五千,還想帶走兩千的做法,自然是不滿意的。
兩人僵持了許久,因為方束著實不肯讓步,對方又已經將貨物都給方束打包好了。
這廝只得退讓,同意再支給方束一千五百錢,并搭上五百錢的丹藥。
方束見好就收,同意了這法子。
臨走拿錢時,他發(fā)現對方還從抽屜里,翻騰出了一張張疑似銀票一樣的東西,其顏色黑紅,差點就讓方束以為,凡間的銀票也能在仙家坊市中當賣掉。
結果方束一問,才知道這東西僅僅是作用和凡間的銀票類似。
其喚作是“黑票”,由坊市中的各大商戶們聯(lián)手提供。
它分為兩種,一種是不記名的,可以當做符錢使用,隨時都能在坊市商戶中支取;另外一種也是不記名,但取的不是錢,而是存放在商戶錢莊中的貨物箱子。
這種黑票,能方便尚且無法使用儲物法器的煉精仙家們貿易往來,存放寶貝。
方束心間失望,只得告辭離去。
獲得了好一筆資糧,他返回道館后,再次投身在了熬煉肉身、祭煉法器之中。
一日、兩日、三日……日日不休。
一晃眼,便又是一月過去。
其間,二舅余勒當真又托人送來了一瓶養(yǎng)精丸。這讓方束的心頭微松,知曉二舅尚且無事。
而這一日。
他盤坐在煉功大堂中,胸腹中又好似有火一般在燒,并且作嘔的沖動不斷。
但是方束死死的壓著胸腹間的不適。
無人知曉間,他腦海中的道箓輕輕一顫,有文字浮現:
【長舌劍者,口腹秘劍術所煉,今氣血充盈,成一劫法器也!】
道箓法器那一欄,也終于變成了:
【法器:長舌劍(一劫煉精法器)、狐皮(不入流)】
察覺到這點,方束的目光微恍,旋即便是一股喜意,混同著殺意,在他的腦中騰騰的升起!
其也攪和得他心胸間的氣血,更是滾滾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