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方束回過神,口中出聲。
原來對方,早就發現他了。
余老二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用手指了指那碗奶食,示意他吃掉。
方束還在猶豫,忽地就聽見奶鋪子里面,傳來了輕熟的調侃聲:
“喲,這位小哥。可是擔心咱鋪子的奶水,不新鮮?”
他抬眼一瞧,發現那三十幾許的奶鋪子西施,正沖著他們舅甥倆,媚笑著。
“放心,都現擠的呢。”調侃了一句,奶鋪西施似乎和二舅相識,紅唇還朝著方束翹了翹,問:
“你外甥?”
二舅點頭,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
“難怪你這家伙,今日這般大方,居然帶著錢來做老娘的生意了。”奶鋪西施白了一眼,沒好氣:
“敢情是舅甥情深,特意來給外甥養身子、撐場面的。虧我以為,你這廝是良心發現了。”
很顯然,奶鋪西施是瞧見了上岸四人中,唯獨方束沒錢買奶吃的場面。
二舅沒有搭話,只是笑了笑,然后拉扯著方束,蹲在了奶鋪子旁邊,催促他快些吃掉。
方束小聲的道:“我還沒有賣血,用不著吃。”
二舅毫無詫異,仍舊是讓他快些吃掉。
方束沒奈何,拗不過對方,只得找那奶鋪西施,又討了個碗,將那一碗奶食分成了兩份。
二舅同樣沒有拗過他,舅甥兩個便蹲在街邊,各分一半,樂滋滋的吃起。
奶食一入肚,方束的眼神微變,頓時就察覺到了不一樣。
他慢條斯理的吃了半碗,發現明明奶食是冰涼的,但是身子卻是熱乎了起來,且不是那種燥熱。
此外,還有一絲絲涼涼的東西,在他的體內緩緩的化開,讓他的精神振奮。
方束若有所察。
他暗暗喚出了道箓,頓時就發現【壽命】一欄,又是增添了三年的壽命上限,顯示他的肉身得到了滋養。
“一分錢一分貨,五十青蚨血錢一份的奶食,果然有點東西。”
他心間暗想,懷疑體內那絲絲涼意,極可能就是傳言中的靈氣。
旁邊的二舅,面色變化比他更加明顯,半碗下肚,整個人那紙白般的臉色,頓時就多出了幾分血氣。
吃完后,兩個沒出息的,都將那奶碗都舔干凈了。
最后二舅又腆著臉,竟然成功的找那奶鋪西施,給兩人討了兩碗做奶食剩下的糟水。
半碗奶食、一碗糟水下肚。
方束頓時明了,為何呂老道幾個吃著時,會那般的熏熏然。
舅甥倆吃完還碗時,那奶鋪西施忽地說:
“對了。程罐子那廝,正在催收租錢。
你若有閑錢,也別來這花了,更別去抽那機緣簽,省得欠租,被程罐子把你屋給點了。”
二舅聽見這話,明顯眉頭一皺,但旋即便又笑呵呵的,朝對方拱了拱手后,就晃蕩著腳步,領著方束離去。
除了吃奶食,二舅還帶著方束在街市中,簡單的采買了一堆用品,就連衣服都當場置辦了兩套。
采買完畢后,天色都是黯淡,不過街市卻依舊熱鬧,且更甚白日,變更成了夜市。
只是夜市中打的燈籠,都紅彤彤的,好似遍地血光,頗有幾分怪異。
夜幕快要降臨時,他倆對付一餐后,便離開坊市返家。
一路上,方束已經在心底里,已做好了住所簡陋的心理準備,甚至就算是兩人藏身橋洞下,他也不會詫異。
結果當屋子出現在他面前的,他還是愣了愣。
只見那是一列列沿著溝渠擺放的薄皮屋子。
屋子最大不過一丈,高四五尺而已,門楣低矮,鉆進去必須得低頭彎腰。
它們整齊劃一的,白楞楞,都好似墳墓地里燒的紙屋,僅僅稍大了一些……
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嚓嚓聲響。
二舅打開了一棟屋子,鉆進去后,立即邀請方束入內。
屋子的門,是紙扎的,床也是紙扎的,矮桌矮椅也是紙扎的,窗棱、墻壁等等更不用多說的。
唯一還好的,是它處在半地下,進入后,內里挑高倒也還行,也不用擔心被一陣風就給刮走了。
一番對話,很快就發生在了舅甥倆之間。
方束措辭委婉,但又疑惑的問:
“二舅,你不是說你在牯嶺鎮中,生活得有滋有味么?”
二舅聞言,咵嚓一聲,取來了一桿煙槍。
他斜躺在單人紙床上,有滋有味的吸了起來,活像個癱瘓在床的病鬼。
方束的眉頭緊皺,又問:
“你還說,你在這里吃香的喝辣的……”
他還沒說完,二舅就猛吸了一口煙槍,朝著方束徐噴以煙。
“咳!”方束連忙避開,但還是發覺一股異香、辛辣的感覺,直入口鼻,讓他咳嗽了一番。
煙槍里面燒的,似乎并非煙草,而是香燭、辣椒面!
二舅見方束咳嗽,面露局促和歉意,連忙伸手在煙槍中,攆滅了那“煙草”。
方束恢復過來,他的眉頭已經擰成了麻花。
他帶著最后的希冀或者說是納悶,吐聲:
“你不是還說,你在坊市中,當了某個道館的入門弟子,還在為拜入宗門做準備?”
這時,二舅挺直了身子。
其人一板一眼的,搓著手中的煙槍,用焦黑的頭子,在發黃的紙扎墻壁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曾”字。
似乎擔心方束不懂,二舅又添加了一個“經”字,敲著這“曾經”二字,面露唏噓。
霎時間。
方束徹底明白了。
他二舅這是……遭了災、落了難啊!
心間為二舅揪心的同時,方束看著這紙皮薄的紙屋,耳朵里還能聽見屋外那的清晰的喝罵聲、收租聲。
他一時,也是悵然。
這等有滋有味、吃香的喝辣的生活,著實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不過方束心間還有一點欣慰,那便是他二舅至少看起來,并非外人口中的爛人,明顯只是心氣沒了、得過且過罷了。
心間一動,他試探著,取出了貼身放著的口腹秘劍術原本,開始請教二舅。
令他欣慰的是,二舅僅僅點撥他幾個字,就讓他對法術又多了幾分理解。
很顯然,二舅也是將這份法術修煉上身,且浸淫頗久。
只是這也讓方束更加納悶了,口腹秘劍術雖然低劣,但它可是完整的一劫入流法術。
根據法術中所講,其修煉出的長舌劍,略加溫養,滿足精血需求后,就能入流成為一劫法器!
有此等法術傍身,二舅如何能淪落至賣血度日的“血鬼”?
這時,方束一抹嘴唇,取下了自己的長舌劍,打算讓二舅幫忙評鑒評鑒。
結果他二舅一見到此物,面色當即大變,一方驚疑不定的模樣。
方束仔細一瞧,又發現二舅似乎不是因為他方束成功煉出了此劍,且還溫養了大半的震驚、欣慰感,而是一副震怒、暴怒模樣!
砰!
二舅狠狠的一錘桌面,他在狹窄的紙屋中翻箱倒柜,然后攥緊了什么東西,猛地朝著紙屋外沖去。
等沖出去后,二舅忽地又折返,沖著面色愕然的方束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如此動靜,讓方束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不消幾息。
他就聽見紙屋外的溝渠上,傳來了推搡聲,以及喝罵聲:
“好你個余老二,某沒找你收租錢,你還敢來找我程罐子的麻煩!”
方束騰地提劍起身,想要出門,結果卻發現紙屋的大門被反鎖了。
這紙扎的門雖然薄、又不隔音,但居然挺有韌性。
隱隱意識到了什么,他提劍站在門內,面色陰晴不定,克制著自己。
就在這時,外面的嬉笑怒罵聲大作,腳步聲亂作,并疑似有掌?聲響起。
啪啪!
“呸!”那自稱程罐子的人,笑罵:
“你個割舌奴,連話都說不利索,豈敢來冤枉我哈哈哈!”
這罵聲,轟的傳入方束耳中,讓他瞳孔驟縮。
他想到了什么,難以置信又驚疑的,盯向手中那長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