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三十分,林天盛搭車來到軍器廠街一號,警察總部。
來到韋堅大樓一層的庶務部,見到有位提著鞋袋的西裝警員走在前頭,稍微放緩腳步,跟在后頭。
韋堅大樓取名自,警隊創辦人威廉.堅,相較1973年新落成的梅理大樓,已是座老樓,僅有14層高。
已成為公共關系科,機動部隊,鑒證科等次級部門駐地。
林天盛停在拐角,點上一支煙,遠遠看著西裝警員,來到一張工桌前,放下鞋袋,取出雙臟掉的皮鞋,出聲說道:“張sir,麻煩洗一下,邁克警司明天要用。”
庶務科的部門牌背后,坐著位胡子拉碴,眼窩深陷,滿臉憔悴的中年警員。
通過他胸前的工牌,可以看到姓名——張錦榮,高級警長。
但和西裝革履,一身精英氣質的警探不同。
張錦榮咬著顆煙仔,身上穿著T恤,面前的桌面,灑滿煙灰,背后的衣架上,是一件件套著洗衣袋的制服。
只見張錦榮吹了口氣,把桌面的煙灰吹起,摘下口中的煙,冷冷說道:“收工啦,寫張登記表,明天洗。”
西裝警員面色皺眉,亮出證件,出聲道:“我是行動科何啟文,鞋子是我阿頭的,明天早上一定要取到。”
張錦榮不管不顧,把桌面的部門牌收起:“唔好意思,洗衣房下班了。”
“挑那星,庶務工扮什么大曬,仲以為自己是灣仔探目啊。”何啟文揚起腳,踹的木桌哐當作響,警告道:“明天上午九點,鞋子有一粒灰塵,我都叫你好看。”
“給老子洗干凈些。”
警隊作為暴力機構,內部層級分明,霸凌嚴重,多得是看人下菜的狗腿。何啟文把皮鞋丟到張錦榮身上,轉身揚長而去,在和林天盛錯身而過時,瞄了林天盛腰間一眼,見到槍袋,表情和煦很多,露出笑容示意,并未認出他的身份。
林天盛微微頷首,禮貌回應,記住他的姓名,待香煙抽完,才邁步走向庶務部。
當他站在工位前時,張錦榮已帶著皮鞋消失,埋頭在洗衣房內,左手抵著鞋頭,右手拿擦鞋布,認真擦拭著皮鞋。
“是不是連你阿頭的內褲都要洗啊,何sir......”聽見背后有腳步聲傳來,張錦榮語氣戲謔。
林天盛過了半晌,才開口道:“阿榮。”
張錦榮動作突然一頓,不再吭聲,加快了擦鞋的動作。
林天盛默默上前,與他并肩,拿起另一只皮鞋,看了鞋舌的標,低頭擦著,出聲道:“LV呢,我記得以前你也有一雙。”
張錦榮深吸口氣,不敢看他:“忘了。”
“穿過的鞋,踩過的路,路上的人。”林天盛失笑:“又不是白癡,怎么會忘。我已經調去重案組,打算重新出來拼,有沒有興趣來幫我?”
張錦榮擦著擦著,抹布竟然脫手,氣得大罵:“操!我一個洗鞋工,有什么本事幫你?”
“樂哥跑了,森哥跑了,連東義福都完了。”
當初他最引以為傲的身份,便是東義福的雙花紅棍。有本事調動東莞幫最大的社團,并且和東莞幫的新界總華探長韓森關系良好。
是“四大沙展”里最有背景的一個,但論個人實力,怕是最遜的一個。
林天盛卻道:“時代變了,人情還在,至少能收收風。出來辦案,情報很重要,連重案組給的消息,我都不知道真假,要系陷阱怎么辦?”
“我第一個來搵你,是因為你能收到風。”
他頓了一秒,出聲道:“自從,我調入水塘,兄弟們已經很多年沒聯系。我想做出點成績,把兄弟們都叫回來。”
張錦榮面色動容,干笑道:“叫回來干嘛,一起擦鞋啊?”
林天盛搖搖頭,把手上的鞋子丟在地上,解開腰帶,亮出槍桿,往鞋子里撒尿,吹著口哨道:“我可以幫你擦鞋,但不愿意擦鬼佬的鞋。”
“叫兄弟們回來,同我一起拿回失去的東西,證明我們曾經有多了不起,得唔得呀?”
張錦榮攥緊手中的皮鞋,咬牙道:“為乜嘢,為乜嘢......現在才來找我?”
林天盛沉默半晌:“以前,我也想聯系你們,只是一直過的不太體面。當大佬的,總想有點面子。”
張錦榮深吸口氣:“你現在就體面了?”
林天盛道:“我見到機會,鬼佬們也沒把警隊經營的很好,有人反對他們,就會有支持我們。”
“雖然,回不到以前的世界,但起碼能有份力,可以往前闖,打拼新的事業。”
張錦榮微微頷首,扭頭盯著林天盛片刻,猛地皮鞋扔到墻上,再大步走上前,解開腰帶,往地上的皮鞋灑尿:“干他娘的,三年,我等了整整三年,你知道我這三年怎么過的嗎?”
“我還以為你要守一輩子的水塘,我要擦一輩子的鞋,操!”
林天盛抖抖槍桿,扎上腰帶,舉手搭住他的肩頭,寬聲道:“這三年,兄弟們都不太好過,對唔住。明天來重案組報到,站穩腳跟,再叫兄弟們到位。”
張錦榮道:“拿兩百塊給我,晚上打算去東方歌舞廳瀟灑。”
“那地方,沒有兩千塊打不住,身上最后的,拿著咯。”林天盛掏出皮夾,抽出十張百元港幣,笑著道:“喝開心點。”
“多謝!”張錦榮拿走鈔票,喜笑顏開,和大佬并肩離開監偉大樓。洗衣房內,只留下一雙充滿腥臊味的名牌皮鞋。
離開總署,在灣仔找了間茶餐廳食叉燒飯,林天盛并未跟阿榮前往東方歌舞廳。那里是“東義福”的坨地,以前阿榮都在那里和東莞幫的人接頭。收風探秘,人情請托,先是要有關系,其次得有鈔票,一千塊都不一定夠,說不定還得張錦榮再搭點。
四年前,張錦榮在受到廉政公署審查后,和妻子“假離婚”,暗地轉移非法財產。未想到,妻子直接跟14K毅字堆大佬“胡須勇”搞在一起,假戲真做,卷走家產,導致張錦榮一無所有,跌落谷底。
想到其妻曾是舞廳歌姬,只能話一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但在林天盛看來,本是在歌舞廳賣的,卷錢跑路,太過正常,以前張錦榮也未見對妻子有好,托負財產,無非是形勢所迫,風險本就巨大。然而,一無所有的人,更無所畏懼,正合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