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窗外城市的霓虹被雨水暈染成模糊的光斑。

莫知南沉默地開著車，側臉線條緊繃。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泛白，泄露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韓若薇安靜地坐在副駕，全部的感知都系在身邊這個男人身上。她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痛苦和壓抑的暴戾。

車子駛入別墅車庫。引擎熄火，絕對的寂靜瞬間包裹了他們。

黑暗里，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莫知南沒有下車。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喉結艱難地滾動。許久，才啞聲開口：“是陳深。”

韓若薇的心一沉。陳深，莫知南最得力的副手，陸墨生前最好的朋友。那個總是帶著和煦笑容、被絕對信任的人。

“監控里看得很清楚。”莫知南的聲音低啞，“是他引開周嶼安，也是他……把我推向那輛車。陸墨是為了推開我……”

他的聲音哽住，攥緊的拳頭骨節發白。巨大的背叛感和痛苦幾乎要將他撕裂。

韓若薇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緊繃的拳頭上。冰涼的指尖傳遞著無聲的陪伴。

她的觸碰讓莫知南猛地睜開眼。他轉過頭，眼底猩紅，盛滿了怒火和痛苦。

“為什么？”他低吼道，聲音發顫，“我那么信他！陸墨那么信他！”

韓若薇迎著他的目光，眼神沉靜而哀傷。她沒有答案。

“那份監控，”她輕聲問，“周聿京為什么會有？為什么現在給你？”

莫知南眼底的瘋狂稍稍收斂，被冰冷的銳利取代。“他在逼我。”聲音里帶著徹骨寒意，“逼我動手，逼我失控。”

周聿京要的不是正義，是看著莫知南毀滅。

“你不能如他所愿。”韓若薇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憤怒和復仇只會把你自己搭進去。”她停頓了一下，“那份監控，能交給警方嗎？”

莫知南搖頭，疲憊地抹了一把臉：“來源不明，取證困難。周聿京不會留下把柄。他給我，就是為了讓我用‘錯’。”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復仇無路，法律渺茫，無力感彌漫開來。

忽然，莫知南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轉頭看向韓若薇，目光里帶著驚疑和后怕。

“你……”他聲音干澀，“怎么知道我在機場？周聿京還說了什么？”

韓若薇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車庫昏暗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他告訴我，我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她緩緩開口，聲音平穩，“他還暗示，關于那個孩子，另有隱情。”

莫知南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比剛才提及背叛時更加蒼白。一種近乎恐慌的情緒攫住了他。

他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韓若薇更緊地握住。

“所以，”她看著他，目光里沒有指責，只有一種深切的平靜，“莫知南，你現在愿意告訴我了嗎？關于流產的全部真相。”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他心上。

一直苦苦隱瞞的最沉重的秘密，就這樣被攤開在狹小昏暗的空間里。

莫知南閉上眼，睫毛劇烈顫抖。所有的武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頹然向后靠在椅背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是染色體問題。我的。”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那句最殘忍的話：

“我們……很可能永遠不會有健康的孩子。”

話音落下，車庫內死一般的寂靜。

他終于將這個日夜折磨他的秘密，血淋淋地剖開在她面前。

“莫知南，當你告訴我，是我的身體不好才不能有孩子時，我是愧疚的，你知道嗎？”

韓若薇的面色冷凝，本應是他的問題，卻將責任轉嫁給她，讓她深陷苦海。

“我……我只是想留住你。”

“我知道，但你做錯了。我不原諒。”

車庫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沉重地壓在空氣里。

莫知南那句殘忍的坦白如同冰錐，刺穿了所有偽裝，也凍住了韓若薇剛剛因得知真相而涌起的心疼和愧疚。

她看著他蒼白頹敗的側臉，看著他緊閉雙眼不愿面對的模樣，心底那片剛剛因理解而軟化的角落，瞬間又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莫知南不僅瞞了她，甚至……將原因扭曲，讓她獨自承受了所有的自責和外界無形的壓力！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和憤怒沖上頭頂，讓她指尖都在發顫。

她猛地抽回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那冰涼的觸感離去，讓莫知南驟然睜開眼，對上她瞬間冷徹的目光。

“莫知南，”韓若薇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心里那道口子就被撕開一次嗎？”

莫知南嘴唇翕動，想解釋：“薇薇，我……”

“你讓我覺得，那個孩子的離開，全是我的錯！”

韓若薇打斷他，聲音微微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我甚至不敢在你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難過，因為我覺得我不配！我覺得是我沒用，留不住你的孩子！”

“不是的！我從未那樣想過！”莫知南急切地反駁，眼底漫上恐慌，“我只是……我只是怕你知道了真相會離開我！怕你嫌棄我！怕你覺得我是個……有缺陷的人！”

“所以你就選擇讓我來承擔這個‘缺陷’？”韓若薇眼底一片赤紅，卻硬生生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你用最傷人的方式‘保護’我，讓我活在自以為是的愧疚里，莫知南，你這到底是保護，還是自私？！”

她的質問像一把把刀子，精準地剖開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莫知南被她眼中那清晰的痛苦和憤怒灼傷了，臉色慘白如紙，所有辯解的話都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自私。

他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他卑鄙又自私。

他無法承受可能失去她的風險，所以選擇了最懦弱、也最傷人的方式。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只剩下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眼，充滿了無措和絕望。

“對不起？”韓若薇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莫知南，你的對不起，太廉價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下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酸楚和失望。

“我需要時間。”她轉過頭，不再看他，聲音疲憊而疏離，“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們之間……到底還剩下什么。”

說完，她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向別墅大門。

這一次，莫知南沒有勇氣再追上去，也沒有資格再挽留。

他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內，那扇冰冷的門仿佛在他面前緩緩關上，將他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頹然癱在駕駛座上，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上！

刺耳的喇叭聲在密閉的車庫里驟然響起，又很快沉寂下去。

……

那一晚，別墅里的空氣冰冷得能結冰。

韓若薇直接住進了客房，反鎖了房門。

莫知南站在緊閉的房門外，抬起手，卻最終無力地垂下。

他知道，這一次，不是一句道歉、一個擁抱就能輕易揭過的。

他傷她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