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同一個夜晚，有人在殺人放火，有人被嚇得膽顫心驚，有人卻在玩“釣魚”游戲。

唐納爾軟禁了幫派里幾位“叔伯”之后，以他們的名義招來了各家年輕一代。

這時候就看出愛爾蘭幫原來家族割據(jù)的組織架構(gòu)局限了。

幾個家族在沒了頭之后基本變成了一盤散沙，幾乎是任由唐納爾拿捏。

在羅根和理查的建議下，唐納爾將合作的希望真正放在年輕一代上——他們都是戀權(quán)的老家伙不退，就完全沒法掌權(quán)的唐納爾同齡人。

不同于老家伙們對于唐納爾的藍圖嗤之以鼻，年輕一代深深著迷于唐納爾對幫派組織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想法。

這種精密運轉(zhuǎn)、目標(biāo)遠大的組織一聽就比老式幫派有前途多了。

反正他們也沒機會掌權(quán)，還不如跟著唐納爾混了。

當(dāng)然，也有不同意的甚至當(dāng)場想要暴起反抗的。

沒事，麻溜地扔去跟老家伙們關(guān)一起，然后換他們家族下一個年輕人來就是了。

只要有一個家族代表，就不算被新愛爾蘭幫排斥在外，唐納爾就比較容易收買人心。

然后，會議在充滿希望的氛圍中圓滿舉行，各家族代表高度認(rèn)同唐納爾作為新愛爾蘭幫的領(lǐng)導(dǎo)核心，承諾將共同維護來之不易的和諧局面，團結(jié)在唐納爾身邊開創(chuàng)新未來。

而羅根，眉飛色舞地見證芝加哥地下世界的“歷史性時刻”，并信誓旦旦以后一定要拍一部黑幫電影，完完整整展示這個“偉大起點”！

唐納爾對此想法抱有很高期待，全程展現(xiàn)出了極佳的精神面貌，連羅根教他的幾位拗口的“現(xiàn)代話術(shù)”居然一字不錯地復(fù)述了。

羅根一邊暗笑不已，一邊靈感如泉涌地發(fā)帖，啊不，撰寫明天的社（噴）論（人）。

【……這不是天災(zāi)，是**，是黑幫為了攫取不義之財引發(fā)的災(zāi)難！】

【那燃燒的是區(qū)區(qū)幾個酒廠嗎？不！我仿佛聽見了城市地下無數(shù)私酒作坊里酒精的暗流在危險地涌動——當(dāng)你看見屋子里出現(xiàn)了一只美洲大蠊，就說明背后有一千只隱藏起來的美洲大蠊！】

【大火照見的，是整個芝加哥已然淪為犯罪大蠊的巨型溫床！在這座城市的肌理之下，到處都有蟲巢在暗處蠕動，它們正將我們的城市拖向1871年芝加哥大火的深淵！】

【我們的州政府為何視而不見？這一定是體制的問題，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是整個治理結(jié)構(gòu)的癱瘓，是公權(quán)機構(gòu)的腐~敗無能！】

【整個芝加哥，究竟還潛藏著多少這樣的定時炸彈？】

【市民們，必須立即行動！動用全部力量，徹底清查全市每一寸可疑的角落，掘地三尺也要揪出所有美洲大蠊的蟲巢！】

【必須讓威脅市民生命安全的黑幫分子、每個包庇縱容的蛀蟲，都暴露于法律正義的烈焰之下……】

全文一氣呵成，學(xué)習(xí)公知噴人真是爽啊！

而中途溜過來看到的理查：“……”

如果沒估算錯誤的話，意大利佬幾個稍大點的私釀酒廠都燒得差不多了吧。

而整個芝加哥，除了意大利佬的酒廠還算成氣候，其他的頂多算自釀自飲的家庭作坊，哪來“一千隱藏起來的美洲大蠊”？

你這不是滿嘴跑火車，公然搬弄是非么！

還有，你將矛頭直指黑幫分子，別忘了你小子剛剛還替黑幫脫胎換骨出謀劃策，也是半個黑幫人了。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羅根果斷否認(rèn)三連。

他就一平平無奇，干一行愛一行的報社老板而已，跟奧康納家族有聯(lián)系是因為血緣關(guān)系，奧康納家背后的黑幫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愈發(fā)想要將羅根和理查拉入幫輔佐他的唐納爾：……

……

酒廠大火在下半夜就得到了控制，沒有蔓延開來。

畢竟，在1871年的大火之后，重建的芝加哥吸取了不少教訓(xùn)，在消防設(shè)施上也大力投入，加之昨晚無風(fēng)，引發(fā)市民恐慌的燒光全城沒有重演。

但火勢得到控制，惶惶的人心沒那么容易控制。

尤其在第二天，大大小小的報紙上無不報道昨晚的大火：頭版照片上焦黑狼藉的廢墟，混亂催生的各種零元購現(xiàn)場，數(shù)不到頭的傷亡名單……

然后是《太陽報》號外出來了！

《太陽報》的頭版全是照片。

第一張是全景構(gòu)圖，近景是沸騰的火海和扭曲倒塌的廠房骨架，而背景深處，則是城市那些燈火闌珊、在熱浪中微微搖曳的高樓剪影，讓人重現(xiàn)了昨晚對于大火燃城的驚嚇。

相比于其他報紙只能拍到大火熄滅后的廢墟，《太陽報》的照片“熱”到讓人嘀咕這火是不是報社派人放的。

但不管怎么說，所謂有圖有真相，這就讓后面的社論變得極有信服力。

“酒廠”、“黑幫”、“無能的州政府”……每一個被大火嚇得不輕的人，都在羅根的筆鋒下找到了控訴的靶子。

“屋千蟑”，這個說法帶著某種詭譎誤導(dǎo)，但又極好理解，瞬間就烙進了芝加哥人的腦海，點燃了整座城市積壓的恐慌與怒火。

這個年代的美利堅人民，可不是一百年后有著鋼鐵意志的美利堅人民。

一百年后的美利堅，一座全美前三的大都市說燒就燒，聯(lián)邦政府毫無波瀾，美利堅人民無所吊謂，受災(zāi)群眾情緒穩(wěn)定，堪稱自由的火，民主的火，文明世界的火。

現(xiàn)在的美利堅人就不行了。

不過幾處沒有蔓延開來的深夜大火，就讓芝加哥街角、巷尾、電車，每一個角落都在灼燒著同一種情緒——

“徹查！把那些該死的黑幫酒販和他們的保護傘全給掀出來！”

“我們需要一個能保護芝加哥的市長！一個能消滅陰暗角落大蠊的市長！”

這時，嗅到風(fēng)向的精明人就該出場了。

愛德華牧師枯槁的身軀因激憤而微微顫抖，手指幾乎要將《太陽報》捏碎！

這份報紙是他的一生之辱，那張“肉~搏妓女”的照片甚至差點終結(jié)了他的生命！

出院后，看到《太陽報》毫不掩飾的刊登銀穢小說和銀穢照片，而且還在批判浪潮中越做越大，愛德華牧師一度認(rèn)為是上帝拋棄了他的子民。

這種對主的褻瀆，怎么能讓它繼續(xù)存在呢？

他咒罵，他祈禱，他思索……終于，他明白了，這是他的一生之?dāng)场?/p>

他要打倒這罪惡的報紙，才能無怨地上天堂，這是上帝對他最大的考驗。

于是，愛德華牧師康復(fù)后，沒有在報紙上做任何批判。

不是避其鋒芒，而是積蓄力量，想要給這份無恥的報紙致命一擊——

他在收集公眾的請愿簽名，準(zhǔn)備將《太陽報》告上聯(lián)邦法院！

只是沒想到，一場大火，暴露出了邪惡的酒精又開始卷土重來了！

愛德華牧師那張刻板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

如果說太陽報是他后半生要打倒的惡魔，酒精就是他前半生已經(jīng)打倒的魔鬼！

他的榮譽，他的聲望，都在禁酒令通過的那一剎，得到了升華。

所以他絕對不允許這魔鬼死灰復(fù)燃！

至于《太陽報》的“屋千蟑”，在牧師眼中就是狗咬狗。

“無知的羔羊啊！可別被撒旦的低語迷惑了啊！”

大火？

他看到的不是治理的無能，而是上帝降下的、懲戒人類不潔**的天罰！

一想到這里，愛德華牧師決定順從上帝的旨意，且將對付太陽報的動作押后，先引導(dǎo)羔羊們的怒火審判這座罪惡之城對杯中魔鬼的縱容！

順帶著，也重建他在上一次游行活動中折損的威望。

于是，在當(dāng)天下午，一支游行隊伍就浩浩蕩蕩地向著南城區(qū)的酒廠廢墟聚集。

游行隊伍應(yīng)和著愛德華牧師的呼喊：“凈化我們的城市！”

“讓陽光照進每個豢養(yǎng)了魔鬼的角落！”

游行的聲勢，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終于，抵達酒廠廢墟的時候，一位州參議員候選人已經(jīng)等在這里了。

他跟愛德華牧師握了握手，站在游行隊伍前，臉上堆砌著悲憫與堅定混合的表情——

“芝加哥的市民們！你們的訴求，我感同身受！昨夜的大火，燒痛了每一個正直公民的心！”

“它燒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真相——芝加哥城市的肌體，正被私釀毒酒的黑幫和他們的保護傘，蛀蝕得千瘡百孔！”

他揮舞著手臂，仿佛在指揮一場必勝的戰(zhàn)役：“如果市民賦予我權(quán)力，我將發(fā)動一場前所未有的戰(zhàn)爭！”

“一場針對每一滴私酒、每一個酒廠、每一只藏匿在黑暗中的美洲大蠊的全面戰(zhàn)爭！”

聽到議員候選人引用從《太陽報》學(xué)到的“屋千蟑”之說，游行人群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隊伍中的旗幟。

愛德華牧師則狠狠抽了抽臉。

這該下地獄的《太陽報》！

……

在游行活動開始后不久，《太陽報》的記者也出動了。

理查在收到最新消息后一臉厭惡地對羅根說道，“怎么哪哪都有這個牧師，上次怎么沒把他直接氣死呢！”

“我看沒必要給他留什么版面，在報道里提一嘴就算了。”

“這可不行！人家牧師可是代表了芝加哥市民的強烈訴求。”羅根一臉肅穆莊嚴(yán)，在理查見鬼的眼神中一本正經(jīng)道，

“我們是公正客觀的媒體，是第四權(quán)力，是社會的良心！理查啊，你不能讓個人厭惡影響了我們的公正客觀！”

就你，社會良心？

一聽這話，理查就不急了。

他靜靜地看著羅根，看這貨又要作什么妖。

“就算是指著我們鼻子罵，只要有熱度，太陽報都要去報道！”

羅根坦坦蕩蕩，突出一個媒體人的操守。

“當(dāng)然，公正客觀是原則，但呈現(xiàn)方式嘛，可以有一點小小的藝術(shù)引導(dǎo)。”

理查茫然：“藝術(shù)引導(dǎo)？”

羅根臉上浮起一種奇怪意味的笑容，“或者，可以叫陰間濾鏡？”

沒錯，羅根說的就是BBC的傳統(tǒng)藝能！

好為人師的羅根可不能讓揚基佬不如他們的表兄弟啊！

“比如說，角度。”

“拍牧師的時候，給他的面部肌肉特寫！讓他那布滿老年斑的脖子和法令紋第一時間占據(jù)你的視線。”

“還有，光線！”

“等他走到那些高大建筑的陰影里，或者干脆等天色陰沉下來！讓陰影恰到好處地籠罩他半張臉，最好讓一只眼睛完全隱沒在黑暗里，另一只則閃爍著……嗯，偏執(zhí)狂特有的神經(jīng)質(zhì)的光芒！”

“另外，構(gòu)圖！”

“千萬別把他拍得像個游行領(lǐng)導(dǎo)者！”

“要用長焦壓縮視角元素，把他塞進鏡頭角落，讓那些舉著標(biāo)語牌、表情狂熱的老太太們占據(jù)前景！”

“要突出他那種被自己召喚出來的怪物浪潮裹挾著的，身不由己的孤立無援……”

羅根說著一拍桌子，“嗨，這些我都忘記交代過去的記者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抓住其中的精髓。”

“說到底，這樣的人才還是太少了，我們報社急缺這樣的人才！理查，你還是要想想辦法啊！”

理查已經(jīng)原地石化了！

“公正客觀？”

他快要不認(rèn)識這個詞兒了！

這小子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呢？拍個照都這么不做人！

求求你偶爾做個人吧！

聽到他最后的感慨，理查嘴角抽搐道，“像你這樣不做人的人才，我實話實說，那真是太少太少了！”

羅根攤手。

瞧瞧，他只學(xué)了點BBC的皮毛，就被理查說是不做人了。

所以說吧，昂撒人究竟是有多不做人啊！

這時，又有最新消息被遞進來。

羅根一看，樂了，“我看可以把主要版面留給這個議員候選人。”

“為什么，就因為他說話好聽？”

理查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美利堅所有的政客都一個鳥樣，與其相信他們的承諾，還不如相信妓女的節(jié)操。

羅根不緊不慢道，“因為他公開宣告自己也看了《太陽報》。”

“對于這種有眼光的政客，當(dāng)然要給他公正客觀的報道！”

理查嚴(yán)肅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太陽報》是絕對公正客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