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天主日報》,1921年4月21日頭版。
《褻瀆上帝:這是對正派風氣的嚴重侵犯》:
“酒精與澀情,最應該在的地方,就是地獄。在禁酒運動已經獲得空前成功的今天,是時候對澀情宣戰了!”
“……尤其是《風城光明報》這種低俗報紙,從頭到腳都是下流的、放蕩的、道德敗壞的,是令正派讀者深惡痛絕的,是應該打下地獄的……不封禁就沒有辦法正風氣,不把主辦者關進監獄就沒有辦法被主原諒……”
看到這里,羅根抖了抖報紙,挑眉。
《風城光明報》,不正是他剛繼承的小報嗎?
說是小報,其實……真的特小。
小到整個報社就一屋子,兩員工。
屋子能一眼望到頭,就幾張堆疊著各種報紙的桌子,以及幾臺傻大黑粗的打字機、電報機等辦公設備。
員工除了這具身體剛去世的便宜父親,就只有眼前的uncle理查·哈德森了。
這樣一份小報,就別指望能有多少干貨了,反倒“濕貨”不少。
——好吧,說白了就是從頭到尾都是小~黃~文。
雖然以羅根久經“FBI Warning”考驗的眼光看,這“濕貨”其實“濕”得很有限。
但在這個喝酒都能被喊打喊殺的年頭,被吊起來當靶子也不奇怪了。
理查·哈德森就很重視這篇“檄文”:“……作者是愛德華·科斯納牧師,在芝加哥地區號召力很大,推動禁酒令落地時出了大力,也掙了很高聲望,現在將矛頭對準報紙界,很麻煩。”
理查越說越不爽,“而且這狗娘養的就是一神經病,一旦咬上就不會輕易松口。”
“啪”的一聲,羅根的表兄,虎背熊腰的唐納爾·奧康納將熊掌拍在《芝加哥天主日報》上,甕聲甕氣道:“什么狗屁牧師,讓我去給他一個警告,或者干脆做了他!”
羅根再次挑眉,理查則認真想了一下,搖頭:“沒有用,他不是一個人,背后是一整個有大病的保守派團體,干掉他只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唐納爾不置可否,但也沒有堅持:“你們文化人的事情我不懂,但辦報紙不就是比誰的聲音大嗎?那就得往大報紙的方向去辦,現在這……”
他環顧一圈狹小的報社,忍不住一臉嫌棄道:“一點搞頭都沒有。”
這話聽得理查不樂意了,“前一段時間,我們的每期發行量已經突破了五萬份,如果不是老羅……唉,你以為大報紙是想辦就能辦的嗎?每一份大報背后都少不了大財團的支持。”
“就是這個狗屎一樣的《芝加哥天主日報》,背后也有教會撐腰。”
“像我們這種小報,能有穩定受眾,養活自己的同時還能賺點小錢,就已經算優質媒體了。”
理查擺手止住了想要插話的唐納爾,“不要說你可以出錢幫忙做大,你也剛接手了愛幫,幫里其他幾個家族可不是什么善茬。”
“而且我也不是不知道,老奧康納離世后,奧康納家族失去了最可靠的私酒進貨渠道;南邊的意大利佬又趁勢步步緊逼,開始蠶食奧康納家族的地盤……你的麻煩一點也不比我們小。”
這情況羅根還真不知道,聞言不由翻了翻這具身體的記憶。
愛幫就是愛爾蘭幫,是芝加哥最大的愛爾蘭人幫派,一直由奧康納家族掌控。
羅根的父親和理查分別娶了奧康納家的大女兒和小女兒,并合辦了《風城光明報》。
去年,1920年1月17日起,美利堅著名的《第十八修正案》正式生效,凡是制造、售賣乃至于運輸酒精含量超過0.5%以上的飲料皆屬違法。
美利堅正式進入禁酒時代。
毫無懸念的,愛爾蘭幫第一時間加入了錢途無量的販酒事業。
羅根的父親酗酒已久,禁酒令生效后主動幫助奧康納家族販酒,前不久從加拿大運酒過境時,因醉駕出了重大車禍,連同車隊中的老奧康納一并丟了命。
于是,小羅繼承了家里的小報社,小奧康納繼承了家里的大幫派,大家都有黑暗的未來。
但唐納爾認為羅根父親本就不是混幫派的,是奧康納家族將他拉進販酒事業后發生了悲劇,他對于可憐的小表弟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看向大病初愈臉色微白一臉無害的羅根,堅持道:“奧康納家族從來都是齊心協力相互扶持的,我的困難不算什么。”
“羅根,你自己說,想不想將報社辦大辦好?”
羅根慢條斯理地將報紙合上:“當然,這是父親一生的心血。”
“好,奧康納家族可以給你投資。”唐納爾頓了頓,頗為期待地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這可是奧康納家族迄今為止唯一的大學生,接手一家小報社還算屈才了呢。
“我們當然是要站在正義的一方。”羅根大義凜然道。
“……”
“……”
兩人的表情一時間變得很精彩。
就奧康納家族這底色,就算昧著良心他們也不敢說自己是正義的。
這娃讀書讀傻了吧?
我們家族怕不是出了個叛徒!
羅根無視兩人染色盤一樣的臉色,一本正經道:“對原始**的自由追求是天賦人權,是美利堅的祖宗之法,我們是在捍衛祖宗之法不可變,當然是站在正義一方。”
“而且,這牧師有一點說得沒錯,我們報紙居然讓正派人士深惡痛絕,這是一種大罪。”
“怎么沒把像牧師一樣的正經人都變成我們的讀者呢?我爸和理查還是太保守了!”
“當下最要緊的不是砸錢擴大規模,而是改版。從下一期開始,要更加正義,要色香味俱全。”
“頭版我來寫,標題就叫‘保衛我們的自由生活’!”
“第二版我們連載一部新型的愛情動作小說,這是我列的小說大綱《五十度灰》,理查你文筆不錯,交給你擴寫。”
“第三版全部空出來,我要整版刊登與小說聯動的女主大幅清涼照,嗯,要清涼到讓牧師都足夠火熱的那種……”
“總之,這**的火焰……不對,是這正義的火焰,我們要把它燒得更旺,照亮美利堅每一個角落!”
“最后,‘風城光明報’聽起來就沒有什么記憶點,不如改名叫《太陽報》!”
年輕人的語音清朗而有條理,臉上滿滿是正義的光輝。
——特娘的,21世紀那個銀趴遍地五毒俱全的美利堅怎么墮落成今天這個樣子了?性~自由在哪里?言論自由在哪里?市場自由在哪里?
美利堅人民還是過得太壓抑了。
保衛美利堅的現代自由生活刻不容緩!
“……”
“……”
理查與唐納爾聽得兩眼發直,心里冒出了同款困惑與震驚:
我去,現在的大學都在教什么東西?
太能鬼扯,太無恥,太不要臉,太……適合繼承父業了!
半晌,翻了翻羅根列的小說大綱,理查興奮中夾雜著惶恐,喃喃道:“教會那幫神經病會徹底發瘋的。”
唐納爾則狂拍桌子哈哈大笑:“不愧是奧康納家族的人,就得這樣干!不要慫,正面懟上去,讓那幫神經病發瘋去吧!”
……
夜幕降臨,羅根回到一個人的家中。
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羅根看到一個身材削瘦的神似基努·里維斯但更具東方氣質的21歲帥小伙。
嗯,這具身體的父親就是華裔與愛爾蘭裔混血,母親是愛爾蘭裔。
但相似的長相,似乎也帶來了與基努相似的悲慘。
母親早逝,父親……也算早逝。
親人接連去世,小伙子輟學回家,連著奔喪,大概是因為傷心太過,一場高燒后就換了魂。
羅根本是21世紀的華國人,不過是去美利堅出趟差,在街頭先是遭遇一癲佬開車沖進人群,連撞數人后提著沖鋒槍下車無差別掃射,羅根原本可以躲閃開的,沒想到被身后一酒鬼死死拉住擋槍,只來得及罵一句“沃日”就倒下了。
再醒過來就穿越到了1921年的美利堅。
“沃日你老美!”回想那一幕,羅根還是忍不住親切地問候了老美的祖宗十八代。
心念一動,只見鏡像一閃,換成了一個目光深邃的中年英俊男人形象。
“哈里森·福特”,不對,應該是“韓索羅”。
【馬甲(私酒販子):喝酒自由美利堅!你是一名私酒販子,快去用自由的酒精洗禮被禁酒令禁錮的美利堅酒鬼吧。】
天降穿越福利并沒有讓羅根有什么“版本之子”或“天命在我”的覺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很單純的——很好,這很適合找點樂子。
不然呢,被兩個癲佬莫名其妙地送到了這么個鬼年代這么個鬼地方,要是連自己找樂子都找不到的話,還有什么盼頭?
更別說這系統明顯也是個樂子統。
他現在不僅僅是“換了膚”,還配備了“橙裝”——作為《星球大戰》里的專業走私犯,“韓索羅”有一艘飛船;系統沒有給羅根一艘飛船,但給了他一堪比飛船大小的空間背包。
哦,還有瞬時涌進腦海里的撐得他頭疼的“自由貿易”知識大百科。
羅根摸摸臉,鏡子里的“韓索羅”也摸摸臉,毫無破綻。
“我是韓索羅,我為自由貿易代言。”
帶磁性的嗓音,跟本體完全不同,也毫無破綻。
“nice,我要發癲了!”
“禁尼瑪酒,就得往死里喝,不喝死都對不起美利堅酒鬼帶給老子的福報!”
……
夜晚的芝加哥燈火璀璨。
寬闊的公路縱橫延伸,摩天大樓干凈而輪廓鮮明,組合成鋼鐵叢林;衣裝革履的市民快步穿過擁擠的十字街頭,像一大群綿羊,被警察吹著奇怪的雙調口哨催促加快腳步;小汽車在一旁不耐煩地鳴響喇叭……
這是1921年代最發達的工業城市之一,很容易讓人忽視鋼鐵叢林背后的冷酷與黑暗。
“韓索羅”如魚入水。
特別是腦海中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知識,“韓索羅”實踐得不亦樂乎,比如在人群中簡單地通過光影掩護走位就能讓自己變得毫無存在感。
真乃打家劫舍……呸,潛行尾隨、居家旅行的必備技能。
如幽靈般穿過繁華街道,根據這兩天打聽到的消息,在一個掛“洗衣店”招牌的店鋪前停下腳步。
五聲短促的叩擊后,泄開一道門縫,一只眼睛在陰影里打量了他一瞬,然后沉重的門軸發出嘎吱的呻吟,開門迎客。
這是一間地下酒吧。
禁酒令不可能消滅邪惡的酒精,而是將其打入地下,非法兜售酒品的地下酒吧幾乎是在禁酒令生效的第一時間便應運而生。
而這些地下酒吧,一般都有幫派背景。
芝加哥現在有多少地下酒吧誰也說不清楚,因為芝加哥的地下世界幫派林立。
但成氣候的幫派只有倆——愛爾蘭幫是北城區最大的地下勢力;在南城區,意大利人的黑手黨則占據絕對優勢。
兩大幫派相互敵視,無時無刻不想吞并對方的地盤。
這間靠近北城區的地下酒吧,據說就是意大利佬趁奧康納家族大變之際新擴張的據點。
一進入地下酒吧,滾燙的空氣裹挾著威士忌、汗液和廉價香水的濃烈氣味猛地撲來。
放眼望去,雪克杯在酒保手中翻飛,周圍是面孔模糊的酒鬼,三個黑人樂手在舞臺上演奏,薩克斯風流淌出絲綢般滑膩又帶著粗糲質感的即興切分音,給迷醉加上一份喧囂。
在昏黃的光暈下,“韓索羅”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他若隱若現的身影精準避開了踉蹌的醉漢,越過樂聲、人聲、杯盞碰撞聲,循著純正的酒精分子氣息,找到了酒吧通往酒窖的暗門。
意外地發現居然無人看守。
“韓索羅”毫不客氣地推開暗門,直達酒窖門前,隱約門縫中聽到里面有人說話:“往這邊運酒還很不方便……我看這五千加侖威士忌,至少可以加一半水,兌成一萬加侖售出……”
門無聲無息被推開。
“往酒里摻水,這是對酒的褻瀆,是對酒徒的嚴重侵犯!”
“咳咳……”兩個正含著雪茄吞云吐霧的意大利人愕然的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驚得差點咬斷雪茄。
“哪來的雜碎,你要干什么!?”高個子意大利人吐掉雪茄,一手伸進腰間的衣兜,兇狠暴喝道。
“韓索羅”將目光從堆成一座小山的酒桶上移開,看向一高一矮的意大利人。
高個意大利人目光暴戾,死死盯著“韓索羅”。
矮胖的,臉上帶著明顯刀疤的意大利人則手持雪茄,雙眼微瞇,鎮定地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身材高大,穿褐色夾克,腰間束著寬皮帶,像個沒有挎槍的西部牛仔。但眼神銳利如鷹隼,讓人不敢輕動。
“韓索羅”則一眼認出了后者身份,意外于在此撞見這老兄之余,腦子飛轉,冒出個更癲的想法。
他微笑問候矮胖意大利人:“你好,阿爾·卡彭。”
阿爾·卡彭瞳孔微縮,警惕道:“你認識我?你是誰?”
“韓索羅”不答,嘴角掛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面向酒桶的方向,閉目嗅了嗅。
黑暗中,氣味粒子在鼻腔里急速碰撞,濃重的玉米甜膩味中,摻雜微弱卻清晰的裸麥辛辣,微妙的焦糖化風味粒子在游蕩,逃不出成年橡木桶的氣息包圍。
“韓索羅”緩緩睜眼,聲音平淡:“這是私釀酒,原料以玉米為主,摻了裸麥。蒸餾師好歹懂得二次蒸餾,嗯,還用了劣質糖蜜進行炭過濾以軟化口感。用了舊桶,但未陳釀,總體來說品質一般。”
“售賣這樣的酒也就罷了,再兌水是要下地獄的!”
阿爾·卡彭與高個意大利人對視一眼,眼里都是驚疑不定。
說得……一絲不差!
但這TMD是能嗅出來的?這家伙是什么來頭?
聽這話像是來找茬的呀!
高個意大利人已經從兜里掏出了左輪手槍。
而“韓索羅”完全無視他,開始了表演——這一刻,好萊塢騙子,好萊塢戲精,仿佛靈魂附體,他不是一個人在表演——
只見他左手撫按胸前,沉緩的聲音如冰面下的暗流:
“長夜已至,酒盞蒙塵。我從今開始守護,至死方休。”
“我將不娶妻,不生子。”
“我將不畏法令,不懼枷鎖。”
“我是刺破禁制的長矛,是守護杯中至樂的堅盾。”
“我是點燃歡愉的火種,是月光下的交易人。”
“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暗夜之王,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倆意大利佬當場被震住了。
然后……
“哈哈哈,你是來唱戲的嗎?”高個意大利人揮著手槍笑破了音,“哪來的瘋子啊!”
阿爾·卡彭也放松警惕,嗤笑一聲,雪茄重新含嘴上,吸了一口,悠悠吐出煙霧。
唇邊凝固的譏誚尚未散去,就見“韓索羅”不為所動,右手緩緩抬起,虛空對準酒桶方向一握!
所有酒桶倏忽消失,只留空蕩蕩的酒窖。
笑聲戛然而止。
高個意大利佬手里的槍甩飛出去了,阿爾·卡彭嘴邊的雪茄也掉地上了。
但他們毫無所覺,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整個鴨蛋!
“韓索羅”轉身,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是絕地武士韓索羅,我為保衛美利堅喝酒自由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