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玲看著他臉上毫無破綻的笑容,再想想剛才陽臺玻璃后那個冷硬如冰的側影,一股巨大的荒謬感涌上心頭。她垂下眼,叉起一顆藍莓,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追問。她知道,追問也得不到真實的答案。這個男人,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會有一千種滴水不漏的解釋。
類似的場景,開始以不同的頻率、在不同的角落上演。
有時是在深夜的書房。于玲半夜起來喝水,路過書房門口,虛掩的門縫里透出燈光和趙辰壓低的聲音。
不再是溫和的語調,而是帶著一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剖析力,語速極快,邏輯縝密,精準地指出對方策略中的致命漏洞,提出冷酷無情的修正方案。措辭簡潔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于玲站在門外,聽得心驚肉跳,那感覺不像在和朋友討論,更像是在下達裁決?
有時是在周末的午后。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趙辰的手機震動。他瞥一眼屏幕,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一下,然后對于玲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
“抱歉,玲玲,接個電話,朋友有點急事。”他拿著手機走到陽臺,背影很快籠罩上一層疏離的凝重。隔著玻璃,于玲能看到他時而快速踱步,時而停下來,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玻璃欄桿上敲擊著,像是在計算著什么。
通話結束回來,他又會若無其事地拿起薯片,指著屏幕說“剛才那個鏡頭特效做得不錯”,仿佛剛才那個在陽臺上面沉如水、氣場迫人的男人從未存在過。
最讓于玲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一個工作日的傍晚。
于玲因為一個數據模型卡殼,提前回了家想安靜思考。用指紋打開門鎖,屋內一片安靜。她以為趙辰還沒回來,換了鞋,輕手輕腳地走向客廳。
剛走到客廳入口,腳步便猛地頓住。
趙辰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如同倒懸的星河。他手里拿著手機貼在耳邊,身影在玻璃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模糊,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孤高感。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帶著一種浸透骨髓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威懾力:
“……顧董,我想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百分之十五,是底線,沒有商量的余地?!?/p>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激烈的爭辯聲。
趙辰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可怕:“貴方在東南亞項目上的違規操作,證據鏈非常完整。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接受我的條件,或者等著看顧氏股價在明天開盤后,表演一場自由落體?!?/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聽對方氣急敗壞的咆哮,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近乎殘酷的弧度,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碾碎一切的重量:
“呵,威脅?你可以試試??纯词穷櫦业母?,還是我的刀快。記住,這是通知,不是商量。明天上午十點前,我要看到簽好的協議出現在我助理的郵箱。否則,后果自負?!?/p>
說完,他甚至沒有給對方再開口的機會,直接切斷了通話。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漠然。
他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璀璨的夜景,背影挺拔如孤峰,周身彌漫著一股尚未散盡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壓。那強大的氣場,仿佛連窗外的燈火都為之黯淡。
于玲站在客廳入口的陰影里,屏住了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手腳冰涼!
顧董?顧氏?東南亞項目?違規操作?股價自由落體?后果自負?!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于玲的認知上!這哪里是和朋友的閑聊訴苦?!這分明是是**裸的、居高臨下的商業威脅!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資本碾壓!
那個在電話里用冰冷語氣宣判他人命運、掌控生殺予奪的男人……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每天系著小鯨魚圍裙給她煮紅糖姜茶、會撒嬌討要膝枕的趙辰嗎?!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瞬間攫住了于玲!她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禁地的無知孩童,窺見了深淵巨獸的一角真容!
就在這時,趙辰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注視,緩緩轉過身。
當他的目光觸及站在陰影里、臉色蒼白、眼神充滿了震驚和恐懼的于玲時,他周身那股尚未散盡的冰冷威壓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不可思議!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冰封消融,重新漾開溫和的笑意,如同初春解凍的湖水,清澈見底,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關切:
“玲玲?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站在那兒不出聲?”他快步走過來,動作自然地伸手,想拂開她頰邊一縷不聽話的發絲。
于玲卻像受驚的兔子,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指尖冰涼。
趙辰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瞬,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暗沉?但隨即,那點異樣便被他完美的溫和面具覆蓋。
他收回手,語氣帶著毫不作偽的擔憂:“怎么了?臉色這么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伸手探了探于玲的額頭,動作輕柔而自然,“沒發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掌溫熱干燥,帶著熟悉的雪松淡香。關切的眼神近在咫尺,真誠得毫無破綻。
于玲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那雙清澈見底、寫滿了擔憂的琥珀色眼睛……剛才電話里那個冰冷如刀、掌控生死的男人,仿佛只是她過度勞累產生的可怕幻覺。
巨大的割裂感讓她頭暈目眩。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她想問,顧董是誰?顧氏是什么?你在威脅誰?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干澀的一句:“沒……沒事。就是……有點累?!彼拖骂^,避開他探究的目光,指尖冰涼。
“累就先去休息會兒?!壁w辰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手臂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她引向臥室的方向,“晚飯想吃什么?給你煮點清淡的粥好不好?”
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帶著令人安心的氣息??捎诹峥吭谒麘牙?,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心底卻一片冰涼。
那個“朋友”的電話,像一個巨大的、無法忽視的警示燈,在她自以為甜蜜安穩的生活里,投下了一道濃重而冰冷的陰影。
她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個系著小鯨魚圍裙、笑容溫和無害的丈夫,和他電話里那個冰冷強硬、翻云覆雨的“朋友”,或許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所展現的“普通”和“溫柔”,或許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而水面之下,是深不可測的、足以將她吞噬的龐大暗影和洶涌暗流。
那些被他輕描淡寫帶過的“朋友”,那些電話里偶爾流露的強勢和冰冷,不再是無傷大雅的小謎團,而是指向一個她可能永遠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龐大真相的……冰冷指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