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室。
于玲蜷縮在客廳那張寬大得能淹沒她的沙發一角,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羊絨毯。她只穿著柔軟的米白色家居服,長發散亂地披著,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還殘留著被冷汗浸濕的發絲。
胃部的絞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鈍刀在腹腔內緩慢切割,與心臟被絕望攥緊的窒息感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發冷,指尖冰涼。
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印著簡約幾何線條的銀色保溫杯,杯壁早已冷卻,只剩下一點可憐的余溫,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下午被“護送”出星輝大廈的畫面,如同冰冷的默片,在她腦海里反復播放。周正冰冷的聲音,偽造的轉賬記錄,那封致命的郵件截圖,同事們躲閃的目光,安保人員如同押解犯人般的姿態……
還有顧芊芊那張隱藏在幕后的、得意而怨毒的臉!屈辱、憤怒、無助,像冰冷的潮水,一**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防線。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海城商圈,關于她“指使竊密”、“鋃鐺入獄”的流言,恐怕已經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完了。
星輝完了。
她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完了。
冰冷的淚水無聲滑落,洇濕了羊絨毯柔軟的絨毛。
“咔噠。”
玄關處傳來極輕微的開門聲。
于玲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識地將毯子裹得更緊,頭埋得更低。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瀕臨崩潰的樣子。
腳步聲急促地由遠及近,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慌亂,打破了死寂。趙辰出現在客廳門口。他身上還穿著那身早上出門時熨燙得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只是領帶被扯得歪斜,額前的碎發有些凌亂,呼吸略顯急促,顯然是匆匆趕回。
他臉上的表情,是于玲從未見過的“真實”的焦急和恐慌——屬于一個驟然得知妻子蒙受不白之冤、面對龐大司法機器卻束手無策的“普通丈夫”的恐慌。金絲眼鏡后的眼眸,不再是往日的深邃沉靜,而是清晰地映著慌亂和無措,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
“玲玲!”趙辰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沙發角落的于玲。他瞳孔猛地一縮,幾步就沖到沙發前,單膝跪在地毯上,伸手想去觸碰她冰冷的臉頰,指尖卻在即將碰到時微微顫抖著停住。
“你…你怎么樣?”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和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急切地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逡巡,捕捉著她眉宇間壓抑的痛苦,“胃還疼得厲害嗎?臉色怎么這么差?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一連串的問題,帶著一種笨拙卻無比真實的關切。
于玲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焦急、甚至顯得有些狼狽的男人。看著他眼底那份毫不作偽的慌亂和心疼,看著她曾經無比熟悉的“精英職員”面具徹底碎裂后、露出的最本真的擔憂和無力。她心底的委屈和酸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她想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想控訴這世間的不公,想尋求一個依靠……可理智卻死死地拽著她。她不能!她不能把他拖進這灘渾水!他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個“普通職員”,面對這種龐然大物般的構陷和司法程序,他能做什么?除了徒勞的擔憂和焦慮,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我沒事。”于玲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就是有點累。” 她下意識地把懷里的冷掉的保溫杯抱得更緊,仿佛那是最后的浮木。
趙辰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的杯子上,眼神微微一暗。他立刻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笨拙的急切:“你肯定沒喝!紅糖水都冷了!我去給你煮姜湯!驅驅寒!馬上就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手忙腳亂地解開西裝的扣子,隨手將昂貴的西裝外套扔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然后挽起襯衫袖子,快步走向開放式廚房的方向。
廚房里很快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鍋碗瓢盆輕微碰撞的叮當聲,還有水流嘩嘩的聲響。這平常無比溫馨的煙火氣,在此刻壓抑的氛圍里,卻顯得格外突兀和心酸。
于玲蜷縮在沙發里,聽著廚房里傳來的、屬于趙辰的、帶著明顯慌亂和笨拙的忙碌聲響,眼淚流得更兇了。
他還在想著給她煮姜湯……在她被指控商業犯罪、面臨牢獄之災的時候,他唯一能想到的,還是她的胃疼,她的冷暖。這份笨拙的、甚至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關心,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反復切割著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沒過多久,趙辰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碗里的姜湯呈現出一種濃郁的、不太均勻的深褐色,幾片切得歪歪扭扭的姜片在里面沉浮。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謹慎,然而,就在他彎腰準備將碗放在于玲面前的茶幾上時——
“哐當!”
一聲脆響!
趙辰的手腕不知為何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碗沿沒能對準茶幾邊緣,滾燙的姜湯猛地傾灑出來!深褐色的湯汁潑濺出來,大部分灑在光潔的玻璃茶幾上,小部分則直接潑在了他挽起袖子的右手手背上!
“嘶——!”趙辰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手背上瞬間紅了一大片,肉眼可見地迅速腫起幾個水泡!
“啊!”于玲嚇得驚呼一聲,猛地從沙發上坐直身體,也顧不上自己的疼痛,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查看他的手,“你怎么樣?!燙到了!快給我看看!”
“沒事!沒事!”趙辰卻像是被燙到的不是自己,飛快地把被燙傷的手背藏到身后,臉上擠出極其勉強的、帶著痛楚的笑容,另一只沒被燙到的手連忙去扶那歪倒的碗,試圖挽救殘局,動作笨拙又狼狽。
“我…我手笨!不小心…灑了!沒燙到你吧玲玲?我再去盛一碗!馬上就好!” 他語無倫次,額角甚至因為疼痛和慌亂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這副極力掩飾傷痛、笨拙地想要繼續照顧她、卻又因為“無能”而把事情搞得更糟的樣子,徹底擊潰了于玲強撐的防線!
什么委屈!什么憤怒!什么絕望!
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這個男人手背上那片刺眼的紅腫和他眼中那份強忍痛楚、卻依舊只關心她有沒有被燙到的笨拙眼神,徹底碾碎了!
“別弄了!”于玲再也控制不住,帶著哭腔低吼出聲!她猛地撲過去,不顧一切地抓住趙辰藏到身后的那只手!滾燙的、紅腫的皮膚灼痛了她的指尖,那迅速腫起的水泡更是讓她心如刀絞!眼淚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
“都燙成這樣了還弄什么弄啊!趙辰!你這個笨蛋!笨蛋!” 她一邊哭罵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拉著他往廚房的水槽邊跑。
冰涼的自來水嘩嘩地沖刷著趙辰被燙傷的手背。于玲抓著他的手腕,用力按在水流下,自己則手忙腳亂地在旁邊的柜子里翻找急救箱,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不銹鋼水槽上。
趙辰順從地任由她擺布,低著頭,看著水花沖刷著自己手背的紅腫。在于玲看不到的角度,他鏡片后的眼神深處,那抹屬于“普通丈夫”的慌亂和無措,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剛才那“失手”打翻姜湯的顫抖,不過是他肌肉精準控制下,一個恰到好處的“失誤”。
“玲玲…別哭…”趙辰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被燙傷后的沙啞和一種深深的、仿佛力不從心的疲憊。他抬起頭,看著于玲哭得通紅的眼睛,另一只沒受傷的手,笨拙地、帶著遲疑地抬起,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指尖冰涼,帶著水汽。
“我沒事…真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卻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沉重”和“無力感”,“你…你別擔心我。你現在才是最難的…”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巨大的苦澀,“那個…新躍科技…還有那些證據…”
提到這個,于玲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剛剛因為心疼而稍稍轉移的絕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而來。她低下頭,繼續翻找著急救箱,動作變得機械而麻木。
趙辰看著她瞬間黯淡下去的側臉,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近乎死寂的絕望氣息。他鏡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一絲冰冷的銳利稍縱即逝。他深吸一口氣,用那只沒受傷的手,輕輕按在于玲冰涼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無意義的翻找。
于玲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趙辰迎著她的目光,臉上努力維持著一種屬于“普通丈夫”的、面對不公時強撐的鎮定和信念,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毫無底氣的“堅定”:
“玲玲,你聽我說。”他的聲音依舊有些發顫,卻努力放緩,“我…我雖然幫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要相信!你一定要相信法律!相信司法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