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張金花回來的腳步聲。
黎巧巧眼珠一轉,突然提高嗓門驚呼:“天啊!鐵牛!你醒了?!”
她這一嗓子又尖又亮,嚇得吳涯一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黎巧巧已經沖過去拉開房門,朝著外面大喊:“婆婆!快來看啊!鐵牛醒了!神醫的藥太靈了!”
張金花正在院里和探頭探腦的韋氏說話,聞聲連忙跑進來。
只見涯果然坐在炕沿,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眼神清明,與往日那癡傻模樣大不相同。
“鐵牛?我的好大兒?”張金花顫聲喚道,不敢置信地走近。
吳涯迅速進入狀態,他緩緩抬頭,望著張金花,眼中漸漸泛起水光。
在黎巧巧鼓勵的眼神下,慢慢站起身,蹣跚地走向張金花。
“娘...”他啞著嗓子喚了一聲,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張金花。
這一聲“娘”叫得張金花渾身一震,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多少年了,她這兒子要么不吭聲,要么只會嗷嗷亂叫,何曾這般清楚地喊過娘?
“我的兒啊!”張金花一把抱住吳涯,嚎啕大哭起來,“你可算是好了!娘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啊!”
吳涯身體略顯僵硬,但還是輕輕拍著張金花的背,低聲道:“娘,我好了,您別哭。”
黎巧巧在一旁看著,心里也有些發酸。
這張金花雖然潑辣又吝嗇,但對這傻兒子倒是真心實意。
院里的韋氏和其他幾房的人也都擠在門口看熱鬧,個個目瞪口呆。
韋氏嘀咕道:“真這么靈?一顆藥就好了?”
張金花哭夠了,抹著眼淚對眾人道:“都瞧見了?神醫就是神醫!以后誰再敢說貴,我撕了他的嘴!”
她又拉著吳涯左看右看,見他確實眼神清明,說話有條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日神醫再來,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黎巧巧忙道:“婆婆說得是。不過神醫說了,這病得連服三個月藥才能根除呢。”
張金花連連點頭:“該吃!該吃!就算傾家蕩產也得吃!”
吳涯聞言,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又想起那牛糞味了。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屋里,將母子相擁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院里的雞鴨開始歸籠,發出咕咕嘎嘎的叫聲,炊煙從各家屋頂升起,晚飯時間到了。
黎巧巧悄悄退到一旁,看著這場面,心里五味雜陳。騙人是不對,但為了保命,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那龔神醫明日還要來,得想個長久的對策才行。
吳涯一邊安撫著激動的張金花,一邊朝黎巧巧投來一瞥,那眼神分明在說:今晚再跟你算賬。
黎巧巧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無聲地做了個口型:牛糞好吃嗎?
吳涯的臉瞬間又青了。
韋氏眼見張金花真要掏出三十兩銀子給神醫,心疼得直抽抽。
趁張金花不注意,她溜出院門,一路小跑著去地里找公公吳多福。
“爹!快回去看看吧!”韋氏扯著嗓子喊,“娘要被騙走三十兩銀子了!”
吳多福正鋤草呢,一聽三十兩,鋤頭都扔了:“咋回事?誰騙錢?”
韋氏上氣不接下氣地把龔神醫給吳鐵牛看病的事說了,重點強調那藥丸要三兩銀子一顆。
吳多福一聽也急了,三十兩夠一家子吃用好幾年了!
兩人急匆匆趕回家,一進院就看見圍了不少鄰居,都伸著脖子往四房屋里瞧。
“讓讓!讓讓!”吳多福撥開人群,剛邁進屋門就愣住了。
只見吳涯好端端地站在地上,正扶著張金花說話呢!
那眼神那語氣,哪還有半點傻氣?
吳多福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真是他那個傻了將近二十年的兒子?
張金花見丈夫回來,喜滋滋地拉過吳涯:“多福你快看!鐵牛好了!神醫的藥真靈驗!”
吳涯看向吳多福,規規矩矩地喊了聲:“爹。”
這一聲“爹”叫得吳多福渾身一震。他盯著吳涯俊朗的面容,忽然想起這些年對這個傻兒子的疏遠和嫌棄。
當初吳鐵牛生得太過俊俏,一點也不像吳家人,吳多福私下沒少嘀咕,甚至懷疑過是不是抱錯了孩子。
后來吳鐵牛傻了,他更是能躲就躲,生怕被這個傻兒子拖累。
可現在……
吳多福看著眼前這個舉止得體的兒子,忽然覺得那三十兩花得真值!
要是早知道一顆藥就能治好,他早就去請神醫了!
“好!好!”吳多福激動地拍著吳涯的肩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
張金花抹著眼淚道:“多虧了巧巧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鐵牛才恢復得這么快。”
黎巧巧正站在一旁看熱鬧,沒想到婆婆突然夸自己,忙謙虛道:“都是婆婆教導得好,我不過是盡本分。”
心里卻暗想:明天早飯該有雞蛋羹吃了吧?說不定還能加個雞腿?
這時,聞訊而來的鄉親越聚越多,把吳家院子擠得水泄不通。
大家聽說傻了二十年的吳鐵牛一顆藥就好了,都想來瞧個稀奇。
“哎呀媽呀,真好了!你看那眼神,清亮清亮的!”
“神醫在哪請的?我家那口子頭疼病多年了...”
“聽說那藥叫'伸腿瞪眼丸',吃下去瞪個眼伸個腿就好了!”
“這么神?得多少銀子啊?”
“三十兩!包三個月藥呢!”
眾人七嘴八舌,越傳越神乎。
有說那藥丸是仙丹的,有說神醫是華佗轉世的,還有說吳家祖墳冒青煙的。
吳涯面對眾人的圍觀,表現得體大方。
他一一認全了吳家人,從大哥吳鐵柱到大房的兩個侄兒,再到二房,個個叫得準確無誤。
輪到三哥吳鐵根時,吳涯特意握住他的手,誠懇道:“多謝三哥替我請來神醫,這份恩情,弟弟銘記在心。”
吳鐵根被這么當眾一謝,也有些含羞,只得干笑著應下。
這下,全村人都知道神醫是三房請來的。
最后,吳涯朝著門外眾人拱手,揚聲道:“多謝各位鄉親掛心。龔神醫妙手回春,在下沒齒難忘。明日神醫再來,還請各位做個見證,吳某定當重謝!”
這番話更是把龔神醫捧上了神壇。
鄉親們紛紛感嘆吳鐵牛不僅病好了,還變得這般知書達理,果然是好手段!
張金花笑得合不攏嘴,覺得這三十兩花得太值了。
就連心疼銀子的吳多福也覺得臉上有光,挺直了腰桿。
天色漸暗,鄉親們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臨走前還約好明日來看神醫。
吳家人簡單吃了晚飯,張金破例給黎巧巧碗里夾了個雞蛋,算是獎勵。
黎巧巧美滋滋地吃了,心想這出戲演得真不虧。
吳涯看著黎巧巧得意的樣子,在桌下悄悄踩了她一腳。黎巧巧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聲張,只能用眼神抗議。
晚飯后,各房回屋休息。
吳涯和黎巧巧一前一后走回四房的土屋,一關門,吳涯就沉下臉來。
“黎巧巧,咱們該算算賬了。”
……
第二天一大早,吳家院里就又擠滿了人。
都是昨兒沒瞧夠熱鬧的鄉親,想來看看吳鐵牛是不是真好了,順便等等那位神醫。
日上三竿時,龔神醫果然帶著小藥童來了。
師徒二人今日換了身新衣裳,更顯得道骨仙風。
吳涯早在屋里等著,見神醫進門,立刻主動迎上前,伸出胳膊:“請神醫再為我把把脈,昨日服藥后,只覺得頭腦清明許多,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這話說得巧妙,既捧了神醫,又給了自己回轉余地。
龔神醫心下詫異,這吳鐵牛好得也忒快了些。
但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露怯,當即捋須微笑,手指搭上吳涯腕間。
這一搭脈,神醫心里更嘀咕了。
脈象平穩有力,哪像昨日那般虛浮紊亂?
但他面上不顯,反而閉目沉吟片刻,忽然睜眼驚呼:“奇了!脈象平穩,氣血通暢,這病竟去了七分!”
圍觀的鄉親們發出一片驚嘆。
吳涯適時露出感激之色:“全是神醫妙手回春。”
小藥童在一旁幫腔:“我師父這'伸腿瞪眼丸'乃祖傳秘方,莫說癡傻之癥,就是更難的病也治得好!”
龔神醫順勢道:“也是公子自身底子好,才能這般見效。今日再服一丸,鞏固療效。”說著又從藥箱取出那黑藥丸。
吳涯面不改色地接過,在眾人注視下和水吞服。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黎巧巧看見,他喉結根本沒動,準是又含在舌根底下了。
張金花見兒子如此配合,心下歡喜,卻又有些擔憂:“神醫,這藥效雖好,就怕明日又...”
龔神醫立刻道:“老夫人放心,既如此,貧道便在你們家叨擾一晚,觀察公子病情,若有反復,也可及時醫治。”
這話正合張金花心意,她忙道:“怎好讓神醫勞累?若不嫌棄,就在我們家歇息一晚。”
小藥童搶著道:“我師父平日出診,留宿費都是另算的...”
“休得無禮!”龔神醫假意呵斥,又對張金花道:“貧道醫者仁心,談何費用?就在此地歇息一晚便是。”
黎巧巧心里暗罵這師徒倆一唱一和,分明是舍不得這棵搖錢樹,想多撈些好處。
吳涯卻笑道:“神醫大德,吳某感激不盡。”
于是神醫師徒便被安排在西廂房住下。
張金花特地讓大房騰出間屋子,還換了干凈被褥。
晚飯時分,吳家擺了一大桌。
張金花把壓箱底的白面都拿出來了,蒸了饅頭,炒了雞蛋,還特地殺了只雞燉湯。
神醫師徒被請到上座,吳多福親自作陪。
吳涯坐在下首,既不多話也不少禮,完全像個大病初愈的正常人。
“神醫請用。”吳涯給龔神醫夾了塊雞肉,“家中簡陋,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龔神醫連連擺手:“公子客氣了。看公子恢復如常,貧道欣慰之至。”
吳多福也敬酒:“多謝神醫治好我兒子,這杯我敬您!”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只有黎巧巧注意到,吳涯每次舉杯沾唇,卻很少真正喝下。
那粒藥丸恐怕還含在嘴里呢。
飯后,鄉親們漸漸散去。吳家人忙著收拾碗筷,神醫師徒回房休息。
黎巧巧正要回屋,卻被吳涯輕輕拉住衣袖。
他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跟她走。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屋后柴堆旁,吳涯四下張望見無人,這才“呸”一聲吐出口中的藥丸,又連啐幾口唾沫。
“可惡心死我了。”他壓低聲音,“這玩意含久了越發臭了!”
黎巧巧忍笑道:“活該,誰讓你演得那么起勁?”
吳涯瞪她一眼:“不演像些,怎么騙過那些人?”他說著又皺眉,“這師徒倆留宿絕非好事,得想個法子盡快打發走。”
“明日再說。”黎巧巧笑道,“今晚你可得繼續裝像點,別露餡了。”
正說著,忽聽遠處傳來龔神醫的咳嗽聲。
兩人連忙噤聲,一前一后溜回屋里。
這一夜,吳家大多數人睡得香甜,都覺得吳家出了件大喜事。
只有西廂房的神醫師徒和東屋的吳涯黎巧巧兩口子各懷心思,輾轉難眠。
雞叫頭遍時,黎巧巧悄悄起身,扒著窗縫往外看。
只見西廂房還亮著燈,隱約有人影晃動。
她回頭對吳涯低聲道:“那倆騙子還沒睡呢,準在琢磨什么壞主意。”
吳涯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兵來將擋。睡吧,明日還有戲要唱。”
……
樂川鎮學堂里,夫子正搖頭晃腦地講著《論語》,底下的學童們跟著念念有詞。
唯獨靠窗位置的吳藏海盯著書本發呆,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昨兒個二弟吳慶臨來鎮上送干糧,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墻角,說了件家里的大事。
“哥,你是沒瞧見,四叔真好了!”吳慶臨眼睛瞪得溜圓,“就吃了一顆藥丸,當場就能認人喊爹娘了!神醫說,明日還來呢!”
吳藏海當時就愣住了。
四叔吳鐵牛的傻病他是知道的,打他記事起就沒見四叔清醒過,怎么一顆藥丸就好了?
更何況,這神醫還是他自己介紹給奶奶和四嬸的。
“神醫開的什么藥?”他追問。
吳慶臨撓撓頭:“聽說是'伸腿瞪眼丸',一顆要三兩銀子呢!奶奶掏了三十兩,包了三個月的藥。”
吳藏海越聽越覺得蹊蹺。
他在鎮上讀書這些年,也沒聽說過什么三兩銀子一顆的伸腿瞪眼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