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剛出北平地界不到三十里,范統(tǒng)就勒住了坐下的牛魔王。
“停!全體都有,原地休整!”
一聲令下,三千黑甲士卒令行禁止,動作整齊劃一地翻身下馬,那股子冰冷的肅殺之氣,讓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朱棣正疑惑這胖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接下來的一幕,直接讓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來來來!都給老子動起來!把身上那身都給老子脫了,藏好!還有你們手里那些死沉死沉的長家伙,也都給老子用油布包起來,塞到車?yán)锶ィ ?/p>
范統(tǒng)一邊咋咋呼呼地指揮著,一邊從一輛不起眼的輜重車?yán)铮铣隽艘淮缶眍伾r亮的旗幟。
“嘩啦”一聲。
一面杏黃色的大旗被猛地展開,北風(fēng)吹過,旗面獵獵作響,上面龍飛鳳舞地繡著四個大字——龍門鏢局!
范統(tǒng)看著這面旗,雙手叉腰,仰天長嘆,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懷念的笑容。
“嘿嘿,爺青回啊!要是有桿火龍槍就完美了!”
朱棣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
鏢局?
他看著那群剛剛還如同地獄魔神般的饕餮衛(wèi),此刻正手忙腳亂地脫下甲胄,換上統(tǒng)一的青色短打勁裝,將那些能開山裂石的重型兵器藏進(jìn)車?yán)铮粋€個臉上都寫滿了茫然。
整個隊伍的氣質(zhì),瞬間從一支征伐四方的虎狼之師,變成了一支……氣勢洶悍得有點過分的江湖草臺班子。
“寶年豐!”范統(tǒng)扯著嗓子吼道,“把咱們營里嗓門最大的那幾個都給老子叫過來!”
很快,十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被帶到跟前。
“跟著我念!”范統(tǒng)清了清嗓子,氣沉丹田,扯著嗓子吼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石化當(dāng)場的話。
“合吾——!嘿!合吾啊——!”
那調(diào)子,七拐八繞,充滿了江湖草莽的豪邁與……滑稽。
十幾個漢子面面相覷,最后還是在范統(tǒng)殺人般的目光下,憋紅了臉,跟著吼了起來。
“合……合吾……”
一時間,荒野之上,充滿了各種南腔北調(diào),參差不齊的“合吾”聲,驚得林子里的鳥都撲棱棱飛了一片。
朱棣扶著額頭,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他實在忍不住了,走到范統(tǒng)身邊,壓低了聲音:“范頭,三千人的鏢局?你當(dāng)遼東那些占山為王的綹子都是傻子嗎?”
“是啊!”范統(tǒng)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表情瞬間從得意切換為恍然大悟,“你說的對啊!三千人是太多了!”
朱棣剛想松口氣,以為這胖子總算開竅了。
誰知范統(tǒng)接著說道:“這樣,朱虎。你,帶著游騎營和中軍預(yù)備,總共兩千五百人,悄悄地脫離大部隊。你們換回甲胄,日夜兼程,直接去遼陽城外駐扎,等我的消息。”
他指了指自己和不遠(yuǎn)處扛著大斧子,正一臉好奇地看著鏢旗的寶年豐。
“我和寶年豐,帶著破陣營剩下的五百人,就打著這龍門鏢局的旗號,大搖大擺地往遼東走。”
范統(tǒng)的臉上,露出一個狐貍般的笑容。
“咱們,兵分兩路。一路為餌,一路為刀,看看到時候能釣到多少魚!”
朱棣心中一震,瞬間明白了范統(tǒng)的意圖。
他看了一眼范統(tǒng),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抱拳沉聲道:“明白了!”
遼東,一片綿延無盡的密林之中。
枯黃的落葉下,幾雙獐頭鼠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官道上那支慢悠悠行進(jìn)的隊伍。
“三當(dāng)家的,這幫人什么路數(shù)?這年頭,還有不開眼的敢來咱們這嘎達(dá)走鏢?是不是嫌命太長了?”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小嘍啰,壓低了聲音,唾了口唾沫。
自從明軍占了遼陽,這片土地就成了三不管地帶。蒙元殘部,紅巾軍余孽,還有他們這些本地的綹子,互相傾軋,早已沒了規(guī)矩,連過路的行商都絕跡了。
被稱作三當(dāng)家的漢子,眼窩深陷,目光銳利得像只鷹。
他冷笑一聲:“怕死,就不會來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我早就托人打聽過了。山西喬家的大商幫,家里老太爺快不行了,急著來咱們這長白山,收一根千年老山參續(xù)命!價錢,隨便開!”
“真的假的?”小嘍啰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哼,剛才二虎子親眼看見,他們一個箱子翻了,里面黃燦燦,亮閃閃的,全是金條!而且你聽,那車隊里,驢叫聲就沒斷過!這幫外地來的肥羊,哪知道咱們遼東的驢,早就被各路兵馬搶光了,他們帶這么多來,肯定是用來馱寶貝的!”
三當(dāng)家的話,充滿了誘惑力。
那刀疤臉小嘍啰聽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那……三當(dāng)家的,咱們干不干?”
“干?怎么干?”三當(dāng)家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就憑咱們山上那百十來號人?你看他們那身板,一個個膘肥體壯,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硬茬子!硬上,咱們得把牙崩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走!回去稟報大當(dāng)家的!這么大一塊肥肉,咱們一家,吞不下!”
幾道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半個時辰后,一座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山寨之內(nèi)。
聚義廳里,一個滿臉虬髯,身材魁梧如熊羆的漢子,正一腳踩在桌子上,大口地喝著烈酒。他便是這黑風(fēng)山的大當(dāng)家,“鎮(zhèn)三山”。
聽完三當(dāng)家的匯報,鎮(zhèn)三山“砰”的一聲將酒碗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跳了起來。
“他娘的!好啊!總算來條大魚了!”他一抹嘴角的酒漬,破口大罵,“自從那幫不講規(guī)矩的殘兵流寇來了之后,搞得咱們這地界商隊都快死絕了!想開張吃頓肉都難!”
他那雙銅鈴般的大眼里,爆發(fā)出興奮的光芒。
“來人!”
“給老子去一趟青牙山,跟我二舅說一聲!”
“再去一趟白石嶺,通知我三姨姥爺!”
“就說,我鎮(zhèn)三山,發(fā)現(xiàn)了一塊能讓大家伙兒吃上三年的大肥肉!問他們,想不想一起發(fā)筆橫財!”
“這次,咱們幾家聯(lián)手,湊出上千號人馬!萬無一失!我就不信,他龍門鏢局的鏢師,還能是鐵打的不成!”
與此同時。
官道上,“龍門鏢局”的隊伍正在一處背風(fēng)的坡地埋鍋造飯。
寶年豐湊到范統(tǒng)身邊,甕聲甕氣地說道:“頭兒,周圍的‘蒼蠅’,越來越多了。我感覺,至少有七八波人在盯著咱們。”
范統(tǒng)正哼著小曲,用一根樹枝,熟練地翻烤著一只野兔,油脂滴落在火堆里,發(fā)出“滋啦滋啦”的響聲,香氣四溢。
他頭也不抬,臉上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
“嘿嘿,不急。”
“魚兒嘛,總要多聚一點,才好下網(wǎng)。”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面在風(fēng)中招搖的“龍門鏢局”大旗,舔了舔嘴唇,眼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
“讓弟兄們外松內(nèi)緊,打起精神。”
“咱們這龍門鏢局,馬上就要……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