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送來的八百里加急,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進了北平大營的帥帳。
徐達屏退左右,獨自一人,反復看著那封明黃圣旨上的幾個字。
“……練兵之法,雖有悖常理,但行之有效……咱只要結果!”
“……火頭軍朱虎,悍勇可嘉,繼續留任……”
每一個字,都像是皇上朱元璋站在他面前,用那雙看過尸山血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徐達緩緩將圣旨卷起,長長吐出一口氣。
皇上這是……要用那個胖子,當一塊磨刀石。
用整個北平大營的資源,去磨一把刀。
一把叫“朱虎”的刀。
這把刀磨出來,是福是禍,沒人知道。但皇上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兒子,而是一個能讓草原狼群都為之顫抖的兇神。
“來人!”徐達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親兵入帳,躬身聽令。
“傳我將令,召各營指揮使、都指揮僉事,即刻來帥帳議事!”
很快,北平大營的中高層將領們齊聚帥帳,看著徐達那張深沉如水的臉,心中都有些打鼓。
徐達沒有廢話,目光如刀,掃過帳下眾人。
“自今日起,前鋒營擴編。”
眾人一愣,前鋒營?那個范屠夫的營地?不是剛打完一仗,折損了近半嗎?怎么還要擴編?
“各營,需從麾下抽調精銳,充入前鋒營。”
聽到“精銳”二字,各營將領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誰愿意把自己的心頭肉送出去?
“尤其是,”徐達加重了語氣,“那些平日里桀驁不馴,屢犯軍紀,但確實有幾分本事的刺頭兵痞,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給老子送到范統那里去!”
這話一出,帳內氣氛瞬間變了。
那些將領們先是愕然,隨即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把營里的麻煩精送走?還有這種好事?
“大帥,這……這不妥吧?前鋒營乃我軍精銳,怎能讓那些兵痞混入其中?”一個將領假惺惺地推辭,眼里的笑意卻快藏不住了。
“是啊大帥,我營中那個張三,上個月才把隔壁營的百戶給揍了,這種人……”
“我營里那個李四,嗜賭如命,欠了一屁股債,把他送過去,怕是會帶壞了風氣……”
徐達冷哼一聲:“少廢話!這是將令!明日午時之前,我要在范統的營地里,看到人!誰要是敢藏私,或者拿些歪瓜裂棗來糊弄,軍法從事!”
“末將遵命!”
眾將領齊聲應諾,聲音洪亮,透著一股子發自內心的喜悅。
一時間,整個北平大營都熱鬧了起來。
各營的將領們像是過年一樣,興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營地,開始興致勃勃地“挑選精銳”。那些平日里讓他們頭疼不已的刺頭、滾刀肉,此刻都成了香餑餑。
“去,把王麻子給老子叫來!告訴他,大帥看上他了,要調他去前鋒營享福!”
“那個一拳能打死牛的趙大憨呢?讓他趕緊收拾東西,滾去范屠夫那兒報道!”
而此刻的前鋒營,更是熱火朝天。
范統一聲令下,十幾口比澡盆還大的鐵鍋被架了起來,下面燒著熊熊烈火。一車車的牛羊肉被拉了進來,堆得像小山一樣。寶年豐帶著十八親衛,正指揮著士兵在營地里挖著一個個深坑,坑邊還堆著許多奇形怪狀的木頭器械,沒人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整個前鋒營,都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詭異氣息。
第二天,日上三竿。
五百多個新兵,被各營的軍官們連哄帶騙,甚至連踢帶踹地送到了前鋒營門口。
這幫人,一個個歪著脖子斜著眼,站沒站相,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痞氣。他們大多在各自的營中都是頂尖的戰力,自然誰也瞧不上誰,更瞧不上這個靠著一手廚藝上位的胖子千戶。
“呵,這就是那個范屠夫的營地?怎么一股子豬食味兒?”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百戶,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此人名叫吳莽,據說他爹是跟著徐達打天下的老人,退下來前是個指揮使。仗著這層關系,吳莽在軍中橫行無忌,尋常將領都不敢管他。
他掃了一眼站在營門口,跟個鐵塔似的寶年豐,嗤笑道:“怎么?范屠夫不敢出來見人,派個傻大個出來看門?”
寶年豐憨厚地撓了撓頭,沒說話。
吳莽見他不理自己,更是來勁,聲音也高了幾分:“喂!傻大個!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就說吳爺爺來了!讓他趕緊滾出來磕頭,不然爺爺我一把火,把他這豬圈給點了!”
他身后的那些刺頭們,也都跟著哄笑起來。
寶年-豐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還是沒說話。
吳莽覺得失了面子,怒火上涌,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就朝著寶年豐的胸口推去:“他娘的,跟個啞巴似的,老子……”
話音未落。
寶年豐動了。
沒有花哨的動作,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眾人只聽到“砰”的一聲悶響。
吳莽那壯碩如牛的身體,像是被一頭狂奔的巨獸迎面撞上,整個人瞬間離地,倒飛出去七八米遠,一連撞翻了身后四五個同伴,才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胸口的鐵甲,以拳頭為中心,深深地凹陷下去,形成一個恐怖的弧度。
吳莽張著嘴,眼睛瞪得像死魚,一口白沫混著血絲從嘴角涌出,身子抽搐了兩下,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前一秒還在哄笑的刺頭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個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驚駭地看著寶年豐那只平平無奇的拳頭。
這他娘的……是人的力量?
就在這時,范統挺著個大肚子,慢悠悠地從營地里走了出來。他手里還拿著一根油光锃亮的羊腿,一邊走一邊啃。
他走到吳莽身邊,低頭看了一眼,用油膩的袖子擦了擦嘴。
然后,他抬起頭,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掃過噤若寒蟬的新兵們。
“都給老子聽好了!”
范統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在這兒,老子的規矩,就一條!”
“活下來,吃飽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油污沾染的白牙,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殘忍的痞氣。
“誰要是還想著以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老子不介意,讓你們變成別人的‘肉’!”
他一揮手:“開飯!”
新兵們被那股非人的力量震懾,不敢再造次,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走進營地。迎接他們的,是堆積如山的烤肉,和十幾口正冒著滾滾熱氣的大鍋。
“每人一碗湯,一斤肉!吃不完的,不準走!”
范統親自監督,逼著每個新兵都從大鍋里盛了一碗黑乎乎的肉湯。
那湯聞起來腥膻古怪,但新兵們餓了一上午,又被剛才那一幕嚇得不輕,只能硬著頭皮喝了下去。
湯一入喉,一股灼熱的刺痛感,瞬間從胃里炸開,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扎他們的五臟六腑。緊接著,一股蠻橫的力量,從身體最深處,不受控制地涌動出來。
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熱,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骨頭縫里鉆出來。
“想活命的,就給老子吃!”范統的咆哮聲響起。
新兵們被那股劇痛和對未知的恐懼折磨著,只能遵從本能,抓起身邊的烤肉,瘋狂地往嘴里塞。詭異的是,隨著肉食下肚,那股刺痛感竟然慢慢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力量的舒暢感。
遠處的角落里,朱棣靠在一堆草料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刺頭們,此刻,露出了和他當初一模一樣的,驚恐、痛苦,卻又帶著一絲渴望的表情。
他知道,這些人的世界,從喝下那碗湯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范統指著營地里那些深坑和古怪的器械,咧嘴一笑。
“從明天起,你們,就是老子的崽子了。”
“想活命,想繼續吃肉,就跟著老子練。”
他的笑容,在夕陽的余暉下,顯得格外猙獰。
“都給老子記住了,這里是前鋒營,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練不死,就往死里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