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一戰,陜甘平定。
徐達率領大軍班師,北上休整,最終駐扎在北平府城外。
連綿的營帳從官道一直鋪到山腳,肅殺之氣沖天。經歷了血戰洗禮的明軍,如同一頭暫時收斂了爪牙的猛虎,靜靜蟄伏。
范統的前鋒營,被單獨安置在一處靠著小河的獨立營區。
這待遇,明面上是說他們攻城辛苦,需要好生休養,但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徐達在有意地將這支戰斗力爆表的“怪物”部隊,和其他營伍隔離開。
朱棣,或者說朱虎,扛著一捆濕漉漉的衣甲,從河邊走回營地。
從黃沙漫天的西北,回到草木繁盛的北平,他本該有種回家的感覺。可這一個多月,他感覺自己離那個燕王府,比在慶陽時還要遙遠。
帥帳內。
范統正對著徐達,唾沫橫飛。
“大帥,不是我老范吹牛。我手下那幫兄弟,現在一個個都能生撕虎豹!可這戰斗力,它不是憑空來的,那是拿肉喂出來的!”
他比劃著一個夸張的手勢:“打仗,就是燒錢。與其把錢燒在打造那些一碰就碎的破銅爛鐵上,不如燒在兄弟們的肚皮里!肚皮里有油水,手上才有力氣砍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徐達端著茶杯,眼皮抽搐。
這胖子,剛立了天大的功,屁股還沒坐熱,就跑來跟他“獅子大開口”了。
張口就要把整個前鋒營的伙食標準,提高到普通營伍的三倍,頓頓要有肉。
這哪是養兵,這分明是養了一群祖宗!
“你小子,知不知道軍餉有多緊張?”徐達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知道啊!”范統脖子一梗,理直氣壯,“就是因為知道,才更要把錢花在刀刃上!我前鋒營,就是您手上最快的那把刀!喂不飽,這刀可就鈍了!”
徐達放下茶杯,沉默了。
他想起了慶陽城頭,那二十個如同魔神降世的火頭軍。
想起了范統這小子,用一頓肉干,就讓一群潰兵士氣重燃,悍不畏死。
這套法子,邪門,但管用。
“好!”徐達一拍桌子,下了決心,“本帥就看看,你這把刀,究竟能被喂得多快!”
他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準了!但是,丑話說在前面,你要是練不出個名堂來,本帥扒了你的皮!”
“得嘞!您就瞧好吧!”
范統眉開眼笑地跑了。
從那天起,前鋒營的兵,過上了地獄和天堂交織的魔幻生活。
朱棣每天天不亮,就被寶年豐從硬板床上像拖死狗一樣拖起來。
然后就是永無止境的極限體能消耗。
扛著百十斤的巨石跑山路,在泥地里和那些“食人魔”摔跤,用身體去撞擊堅硬的木樁。
每天操練結束,朱棣都感覺自己身體里的每一絲力氣都被榨干,骨頭縫里都透著酸痛,累得只想躺在地上,就此長眠。
可他不能。
因為一股霸道到不講理的香味,會準時從伙房的方向飄來,粗暴地鉆進他的鼻孔,喚醒他腹中沉睡的饞蟲。
范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套巨大的磚石爐子,在營地里搞起了“掛爐烤鴨”。
一只只肥碩的鴨子被處理干凈,刷上秘制的醬料,掛進爐子里。
隨著火焰的舔舐,鴨皮下的脂肪“滋滋”作響,化作金黃的鴨油滴落,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濃香。
那香味,簡直就是魔鬼的誘惑。
整個北平大營的士兵,都快被這股味道逼瘋了。
一到飯點,無數雙眼睛,就齊刷刷地望向范統的營地,喉結上下滾動,口水流得比訓練時流的汗都多。
甚至有不少北平城里的勛貴,都派人前來打探,想知道這到底是哪家新開的酒樓,手藝如此驚人。
而身處“天堂”中心的朱棣,卻感受到了別樣的痛苦。
“吃!都給老子使勁吃!誰他娘的吃不完,今天的操練翻倍!”
范統拎著大勺,像個監工一樣,惡狠狠地盯著每一個人。
朱棣面前擺著半只烤得外酥里嫩的烤鴨,一盤醬香濃郁的燉肉,還有一大碗白米飯。
他餓,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可他的身體,累得連抬起筷子的力氣都快沒了。
他只能機械地往嘴里塞著食物,味蕾在狂歡,身體卻在哀嚎。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吃撐了也很痛苦”的滋味。
我,大明燕王朱棣,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竟然也有被一頓飯逼到想死的一天?
他看著周圍那些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流油的火頭軍親衛,心里更不是滋味。
這幫怪物,食量大得驚人不說,恢復能力也強得離譜。
昨天寶年豐在對練中被木樁砸得胳膊脫臼,今天就跟沒事人一樣,一個人啃了一整只鴨子。
朱棣甚至不止一次在夜里,看到范統偷偷摸摸地給那十八個親衛,開小灶。
那是一鍋散發著奇異藥香的肉湯。
喝完肉湯的親衛們,第二天操練起來,力氣更大,眼神也更兇。
他們的體格,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魁梧,皮膚下虬結的肌肉,仿佛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怪物!
這群人,全都是怪物!
這個胖子,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朱棣心中的好奇與好勝,如同被澆了油的烈火,越燒越旺。
范統的“高標準伙食”和“不務正業搞烤鴨”,很快就引起了其他營將領的不滿。
“徐帥!這范統簡直是胡鬧!軍營重地,被他搞得烏煙瘴氣,像個菜市場!”
“是啊大帥!他如此浪費軍餉,敗壞軍紀,長此以往,軍心必亂啊!”
幾個參將、游擊,在徐達的帥帳里聯名告狀。
徐達端坐帥案后,面沉如水,聽著他們的控訴,一言不發。
直到他們說得口干舌燥,才緩緩開口。
“說完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帳內溫度驟降。
“本帥只問一句,慶陽城,是誰第一個登上去的?”
幾名將領頓時啞火。
“你們誰,”徐達的目光,如刀子般掃過每一個人,“能帶著一群廚子,啃下張良臣那樣的硬骨頭,本帥別說讓他頓頓吃肉,頓頓吃龍肝鳳膽都行!”
“做不到,就給本帥滾回去,好好操練你們的兵!”
“是……”
幾名將領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消息傳開,再沒人敢當面質疑范統。
但背地里的嫉妒和眼紅,卻愈演愈烈。
而范統,壓根不在乎這些。
他正忙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招人。
烤鴨的香味,就是最好的招兵廣告。
“聽說了嗎?前鋒營招新兵了!只要能通過操練,就能天天吃肉!”
真的假的?還有這好事?”
“我三舅姥爺的二表哥就在前鋒營,他說他們營的伙食,比過年還好!烤鴨、燉肉,管夠!”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傳遍整個大營。
第二天,前鋒營的營地外,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人。
全是來自其他營伍,拖家帶口……不,是帶著自己的兵器鋪蓋,前來投奔的精壯士兵。
他們看著營地里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聞著空氣中那勾魂的肉香,眼神里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朱棣被派去維持秩序,看著眼前這壯觀的一幕,整個人都麻了。
他想起了自己讀過的那些兵書。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
吳子曰:用兵之法,教戒為先。
可眼前這個胖子,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推翻了他所有的認知。
他不用慷慨激昂的口號,不用封官許愿的承諾,甚至都不用軍法來約束。
他只用一口鍋,一爐烤鴨。
就讓這些百戰余生的驕兵悍將,心甘情愿地跪在他的面前,只為了一口吃的。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力量?
朱棣看著那個正叉著腰,指揮手下刷鍋的胖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絲寒意。
而范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扭過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聲喊道:
“朱虎!你小子愣著干嘛?今天的鍋,你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