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洪武九年的黃道吉日。
整個應天府,像是被一桶朱砂給潑了,滿眼都是喜慶的紅色。從天還沒亮透,城里就喧鬧了起來,那股子熱乎氣兒,將空印案以來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陰霾,沖得一干二凈。
燕王府內,氣氛有些緊張。
朱棣,那個在戰場上橫沖直撞的殺神,此刻正對著一面銅鏡,手忙腳亂地跟自己身上那件繁復的親王吉服較勁。腰帶系反了,玉佩掛錯了,額角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三保!三保!這玩意兒怎么又穿錯了!”
三保太監也是急的額頭直冒汗“王爺別亂動,讓女婢穿就好了,哎呦王爺那個別穿進去了!”
不遠處的饕餮衛營地里,范統也正進行著一場艱苦卓絕的戰斗。
他看著身上那件由京城官府有名的老師傅量身定做的新官服,怎么看怎么別扭。衣襟緊繃,袖子勒得慌,腰帶更是得深吸一口氣才能勉強扣上。
“不對啊,這不是現量現做的嗎?咋還小了呢?”范統一臉困惑。
【崽!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也不看看你自己又胖了多少!】
腦海里,系統那賤兮兮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進了范統的心窩。
奉天殿上,朱元璋高坐龍椅,得意洋洋。他的目光時不時地就往殿下首位的徐達身上瞟??粗约哼@位開國第一功臣,黑著一張臉,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朱元璋心里就樂開了花,看他越不開心,自己就越開心。
一旁的馬皇后,則是滿眼含笑,看著這一切,眼里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吉時到。
“出發!”
隨著一聲令下,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拔。
為首的正是燕王朱棣,左右是范統和寶年豐。寶年豐今天也披紅掛彩,胸前一朵大紅花,配上他那身猙獰的重甲和門板似的巨斧,怎么看怎么滑稽。
身后八百饕餮衛,黑甲森森,沉默如山。這支往日里代表著死亡與征伐的軍隊,此刻成了迎親的儀仗,那股子冰冷的煞氣與滿街的喜慶紅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具沖擊力的詭異畫面。
魏國公府門前,早已是人山人海。
當朱棣翻身下馬,準備上前叫門時,國公府的大門卻關得嚴嚴實實。
門樓上,一個嬌俏的身影探出頭來,正是徐妙錦。她清了清嗓子,學著說書先生的腔調,朗聲道:“姐夫莫急!想娶我姐姐,可沒那么容易!須得過了我徐家三道關卡才行!”
第一關,文試。
徐妙錦拿出一張紙,念道:“請姐夫以‘良緣’為題,作詩一首!詩不成,門不開!”
朱棣的臉,當場就垮了。
讓他上陣殺敵,眉頭都不皺一下。讓他作詩?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憋了半天,漲紅了臉,就憋出四個字:“今天……很高興……”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就在朱棣急得滿頭大汗之際,一旁的范統眼珠一轉,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朗聲念道:
“朱門銅環映日開,詩題良緣待君裁。莫道翰林風月舊,且看麒麟閣上才。銀鞍曾照昆明水,玉筆今點鳳凰臺。春風已度紫禁城,桃花人面共蓬萊!”
此詩一出,滿場皆靜。
就連門樓上的徐妙錦都聽得呆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嘟囔道:“范胖胖,還會作詩?”
她眼珠一轉,又喊道:“這關算你過了!第二關,武試!”
只見國公府的下人,抬出了一座巨大的石鎖,看那分量,怕不是有五百斤。
“請新郎官,將此石鎖舉過頭頂!”
朱棣剛想上前,寶年豐已經扛著大斧,甕聲甕氣地擠了過去?!巴鯛?,這點小事,哪用得著您動手!”
說罷,他將大斧往地上一頓,彎下腰,雙手抓住石鎖,連氣都沒喘一口,低喝一聲,便將那巨大的石鎖輕松舉過了頭頂,還順手往上拋了拋,跟玩個石子兒似的。
“還有更重的沒?”寶年豐撓了撓頭,一臉的意猶未盡。
門樓上,徐妙錦的小嘴張成了“O”形。
“算……算你們厲害!”她不服氣地跺了跺腳,“最后一關!我姐姐說了,她未來的夫君,不僅要文武雙全,還得……財大氣粗!”
話音剛落,一群鶯鶯燕燕的侍女,端著托盤,堵在了門口,一個個伸著手,笑盈盈地看著朱棣。
這是要紅包?。?/p>
朱棣早有準備,示意三保上前。可那些侍女,收了紅包,卻依舊堵著門不讓。
徐妙錦在上面喊道:“不夠不夠!我姐姐的喜錢,哪能這么點!”
范統看得直樂,這不就是現代的堵門要紅包嘛!他悄悄從“飯兜”里摸出一大把金錁子,塞到朱棣手里,擠了擠眼。
朱棣會意,將那一把金燦燦的錁子往托盤里一撒,金光閃閃,晃得人眼暈。
“夠不夠?”
“夠了夠了!姐夫快請進!”徐妙錦眉開眼笑,連忙揮手讓人開門。
大門緩緩打開,朱棣終于在一片道賀聲中,走進了國公府。正堂之上,他看到了那個身披鳳冠霞帔,靜靜端坐的女子。
四目相對,縱有千言萬語,都化作了那一眼的溫柔。
洞房花燭夜。
酒宴之上,擋酒的秦王晉王幾個早已喝得東倒西歪,和幾位武將躺了一地,呼嚕聲此起彼伏。
婚房內,紅燭高燃。
朱棣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著坐在床沿,蓋著紅蓋頭的徐妙云,心里像是揣了十幾只兔子,怦怦亂跳。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喜秤,輕輕挑開了那方紅蓋頭。
燭光之下,那張絕美的容顏,白皙如玉,略施粉黛,比平日里更添了幾分嬌艷。徐妙云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里映著跳動的燭火,也映著他有些慌亂的影子。
“王爺……看呆了?”她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聲音很輕。
“沒……沒有……”朱棣結結巴巴地回答。
窗外,墻角下。
三顆腦袋鬼鬼祟祟地擠在一起。
“頭兒,他們怎么還不說話???急死我了!”寶年豐壓低了聲音,結果還是跟打雷似的。
“噓!你小聲點!”范統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自己也伸長了脖子,往窗戶縫里瞅。
旁邊,徐妙錦也好奇地眨巴著大眼睛,小聲問:“范將軍,我姐姐和姐夫在里面做什么呀?”
不遠處,三保站在一棵桂花樹的陰影里,看著那三顆腦袋,抓耳撓腮,一副想加入又不敢的樣子。
就在這時,一個幽幽的聲音,在三人身后響起。
“你們,在看什么?”
三人身子一僵,慢動作一般地回頭,只見徐達黑著一張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后,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嘿嘿!徐帥我們路過!路過!”范統嚇得一個哆嗦,陪著笑臉。
“爹!”徐妙錦也吐了吐舌頭。
徐達沒說話,只是伸出手,一手一個,將范統和寶年豐的后衣領給拎了起來,像是拎小雞一樣,兩人絲毫沒敢反抗配合著徐達。
“滾。”
一個字,充滿了威嚴。
兩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徐達又瞪了小女兒一眼,徐妙錦縮了縮脖子,也一溜煙地跑了。
徐達看著緊閉的婚房,燭影搖曳,他那張總是嚴肅的臉上,神情復雜。
許久,他才朝著婚房的方向,冷哼了一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便宜你小子了!”
說罷,他背著手,轉身離去,那背影,帶著幾分落寞,也帶著幾分釋然。
房內,朱棣和徐妙云自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氛,在這一笑中,變得不再那么緊張。
朱棣端起合巹酒,遞到徐妙云面前。
“妙云!王妃!?!?/p>
“嗯?!?/p>
紅燭燃盡,一夜**。
當第一縷晨光照進應天府時,所有人都知道,燕王與魏國公府的聯姻,已成定局。
這不僅僅是一場婚事,更是一場深刻影響大明未來走向的政治結合。北平的雄鷹,與金陵的女諸葛,從此緊緊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