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最大的值房里,沈寄風端坐主位,李樂奇站在她身后,左邊依次是張老憨等匠人,右手邊是秦大柱,瘦猴等礦工代表。
羅仙兒和曲一方因為一個傷了胳膊,一個傷了腿,被安置在沈寄風身旁。
張老憨們到了礦上才知道發生山體滑坡,聽說郡主為了救人,親自下礦坑,他們看向沈寄風的眼神熱切的像燃著一團火。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世代為匠,像沈寄風這樣把礦工的命當成命的礦主,別說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如果有可能,他們愿意給沈寄風干一輩子!
“礦上的情況,大柱哥最清楚,你先和大伙說說。”
秦大柱被衛驍救上來后,在礦上休息了兩日,之后就和其他礦工一樣,開始清理礦道入口堆積的泥石山。
“入口清開以后,我下去了一趟,六號礦井至今還有半人多高的水,其他需要加固的地方還有十幾處,我都在礦道圖上標出來了。”
秦大柱看著是個粗人,干起活來卻細致得緊,桌子正中央上,就放著他圈好的圖紙。
沈寄風掃了一眼,需要加固的地方與她記憶里塌方處有八層重合,應當沒錯。
六號礦井是整個礦區的最深處,也是距離張老憨發現礦石最遠的礦坑,礦脈并不像山脈那樣連綿不絕,大體上可以連成線,但中間時常會有不同距離的斷絕和錯層。
選擇加深六號礦井,是張老憨為找到主礦脈做的雙保險,兩頭挖,總有一頭能碰上,但現在雙保險失效了。
“郡主,要不六號井先放放,也許過個十天半個月,水就下去了。”張老憨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沈寄風看著眼前的礦道圖陷入沉思,六號井的作用張老憨老早就說過,因為認可它的作用,才不惜人力物力去挖掘,放任自行排水,就相當于先前的功夫白費了。
“除了等,還有沒有別的排水方法?”
屋內一片罕見的沉默。
沈寄風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曲一方身上。
“曲師傅,可曾見過類似的情況?”
曲一方受傷的腿支在一個架子上,他微微直起身子,“小老兒在江南,見過用龍骨水車排水。若是能仿制幾架,或許......”
“不行不行!”張老憨急得直擺手,“那玩意兒要架在水面上,礦井里哪有地方施展?”
曲一方被張老憨一頓搶白,臉色訕訕,“如此小老兒就沒什么辦法了。”
“排水巷道能連通六號井嗎?”沈寄風問他。
曲一方搖頭,“需要時間,如今的排水巷道是姜三郎在原來的排水巷道上改良的,想要挖到六號井,至少要一個月。”
“既然目前沒有好辦法,也只能暫時擱置了。”沈寄風并不喜歡問題懸而未決,可眼下顯然不適合只把目光盯在6號礦井。
“張師傅,3號井距離發現礦上的地方最近,你和大柱哥帶人繼續挖掘,一旦發現有價值的礦石,馬上報告給我。”
張老憨和秦大柱齊聲應是。
“瘦猴,”沈寄風沒有忘記他在井下的表現,生死關頭,遇事不慌,在她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這樣心智堅定人品又好的人,只當一個礦工屈才了。
“從今日起,井下的工程進度就交由你來負責,工錢每個月3兩。”
話音剛落,瘦猴身上聚集了十幾道目光,有羨慕,有吃驚,也不乏嫉妒。
“郡主,我,我怕勝任不了。”
“怕什么?”沈寄風起身來到他面前,“當日你明知井下兇險萬分,卻敢和我下井,那份勇氣哪去了?”
“就是,”秦大柱控制著自己別笑得太明顯,他打心底里為瘦猴高興,“你腿腳麻利,記性又好,走過一次的礦道就能記住,這活兒非你莫屬。”
瘦猴的臉漲得通紅,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他偷偷瞄了一眼沈寄風含笑的眼眸,突然挺直了瘦小的身板:“我...我一定好好干!”
“其余礦坑仍然繼續挖掘,洗礦坊和冶煉坊也別閑著,清點好工具和備料,缺什么,少什么馬上找李管事申請,為礦石岀井做好準備。”
沈寄風收起笑容,厲聲道:“在七月十五之前,必須挖出有用的礦石,能不能完成生死狀,就在這二十三天!”
眾人散去時,同樣是礦工里的頂梁柱王大山和秦大柱抱怨,“郡主一點忌諱沒有,說哪天不好,偏說個鬼節,多嚇人。”
秦大柱經他提醒,才想起來,七月十五是中元節,老百姓都管他叫“鬼節”。他拍了拍王大山的肩膀,笑道:“咱們這些在礦上討生活的人,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還怕這個?郡主都不忌諱,你這大老爺們倒先慫了?”
王大山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也是,是我多心了。不過...”他壓低聲音,“你說郡主定這個日子,是不是有什么講究?”
秦大柱搖搖頭:“郡主行事向來有章法,咱們只管把活干好就是。”
另一邊,瘦猴被幾個年輕礦工圍住,七嘴八舌地恭喜他。一個年紀稍大的礦工酸溜溜地說:“瘦猴,你小子走運了,以后井下你就是老大了,咱們都是一起來礦上的,有好事可別忘了我們。”
平時因為他經常跟著李樂奇出入礦井,挖礦干得少,這些人沒少說風涼話,瘦猴笑道:“放心,有好事我一定想著你們。”
好聽的話說說又不缺塊肉,他娘教過他,說話要留三分情,才不能把路走絕。
值房內,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沈寄風和李樂奇。李樂奇遞上一杯熱茶:“郡主,喝杯茶,歇一會吧。”
沈寄風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李叔,你覺得我定的這個期限如何?”
李樂奇沉吟片刻:“時間確實緊迫,但以老奴看,礦上的人心已經凝聚起來了。特別是您提拔瘦猴這一招,讓礦工們看到了希望——只要肯干,就有出頭之日。”
沈寄風點點頭:“正是此意。對了,羅仙兒和曲一方的傷勢如何?”
“羅仙兒的胳膊已經接好了,曲師傅的腿傷需要靜養。不過...”李樂奇猶豫了一下,“曲師傅似乎對張老憨有些芥蒂。”
沈寄風輕笑一聲:“匠人之間的較勁罷了。你去告訴曲一方,就說我說的,等他的腿好了,排水巷道的事還要仰仗他。”
夜深了,礦區的燈火漸漸熄滅。但在某個角落里,一個黑影悄悄在礦場外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