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風剛跑出兩步,又停住腳步,回過頭。
“皇爺爺,您保重身體,孫女不該惹您生氣?!?/p>
元昌帝心頭一暖,“礦上若是遇到了緊急的事,可去西京大營找衛(wèi)將軍幫忙。”
沈寄風心中暗驚,西京大營拱衛(wèi)京畿,比禁軍還要重要,不是說衛(wèi)驍從滇南調(diào)回來就是養(yǎng)老的嗎?看來傳言根本不可信,這分明是受重用得很。
“孫女不認識衛(wèi)將軍呀,皇爺爺。”沈寄風故作天真。
元昌帝沒在說什么,看著沈寄風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林平安看著那抹輕快的背影,忍不住道:“郡主這性子,倒比男兒還爽利?!?/p>
元昌帝哼了聲,整理袖子的手卻慢了半拍。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忽然想起剛找到沈寄風時,十月的深秋里,她光著腳站在水盆里,踩著比她還重的衣物。怯生生躲在阿樸身后,見了誰都不敢說話,如今竟能獨當一面,連刑部官員都敢扣,膽子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變大的呢?
沈寄風出了東華門,冬陽早已牽著馬候著。見她出來,忙遞上用油紙包好的肉包子:“郡主趁熱吃,剛從胡同口那家鋪子買的,您最愛吃的豬肉大蔥餡。”
沈寄風確實餓狠了,接過包子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咱們還得馬上趕回礦上。”
冬陽哭喪著一張臉,“郡主,昨夜屬下去找韓王幫忙,他一著急半夜闖宮,被侍衛(wèi)扣下了,現(xiàn)在還在值房里。”
“啥?”沈寄風狼吞虎咽,吃下兩個包子,“走,快去接四叔?!?/p>
韓王趙鎮(zhèn)睡了有記憶以來最難受的一覺,侍衛(wèi)的值房又小又熱不說,還有蚊蟲叮咬,要是光是這些也就算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空氣,那是一股汗味,腳臭味,潮氣,再加上暑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比牲口棚都難聞。
“我到底什么時候能走?”熬了一晚上的趙鎮(zhèn)也沒了脾氣。
“回韓王,您請自便?!?/p>
趙鎮(zhèn)火燒屁股似的竄出值房的大門,“不早說!”
叔侄兩人在拐角處相遇,趙鎮(zhèn)拉著沈寄風上下打量一番,見她面色紅潤,沒缺胳膊沒少腿,放下心上的大石。
沈寄風聞著趙鎮(zhèn)身上的味道,捂著鼻子皺眉,“四叔你都餿了。”
趙鎮(zhèn)嫌棄地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我這么狼狽是為了誰?”
三言兩語,兩人把昨夜的情況互通有無交代一遍。
“四叔,我還得馬上趕回西京,彈劾的事麻煩您老人家?guī)臀伊粢庖幌拢瑒?wù)必按得死死的,一個字也飛不進朝堂?!?/p>
趙鎮(zhèn)不滿道:“你才是老人家,你四叔我正當年華,說我老人家,你四嬸第一個不愿意?!?/p>
“好好好。”沈寄風最擅長哄趙鎮(zhèn)開心,“我四叔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是大寧皇子的門面擔當?!?/p>
趙鎮(zhèn)被侄女夸得飄飄然,連周身的餿味似乎都沒那么難聞了。還想再叮囑她兩句,沈寄風已經(jīng)上了馬,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楚王府里,哐當一聲,藥碗碎在地上,喂藥的小丫鬟,嚇得以頭搶地,半天不敢動彈。
梅凌寒支開所有人。
“父皇居然下旨讓刑部派人去西京審案,為什么?這不符合常理。昨夜一定還有什么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今日一早,有人在東華門外看見郡主了。應該是剛從宮里出來?!?/p>
趙锏煩躁地捶著床板,怪不得昨夜老四要闖宮,他是知道晏如在宮里,才敢如此不管不顧。
不對!此事有蹊蹺!
晏如回宮不外乎是為了給匠人求情,不管結(jié)果如何,都犯不著堂堂王爺闖宮,除非還有更大的事。
“去查,昨天郡主什么時候進宮,她都見了誰?干了什么事,事無巨細,全部查清楚?!?/p>
“另外。”趙锏陰惻惻道:“讓刑部先把人押在西京府,至于審案的人,不急著過去,可以在路上拖個兩三天,到了以后,慢慢審,皇上若是問起來,就都推給郡主。時間久,人心易變,他們自己就會出亂子?!?/p>
沈寄風再次回到銀礦的時候,天上下起了雨,她匆忙換下濕了的衣裳來到扣押刑部主簿蔡鑫的房間。
桌上放著一碟饅頭,一盤蔥爆羊肉,一盤小炒花菇。沈寄風在心里給李樂奇豎起大拇指,她走時太過匆忙,沒有交代這些,好在李樂奇想到了,雖然扣押這事做得不地道,但至少在吃食上還算以禮相待,沒有虐待人家。
“蔡主簿,本郡昨夜趕回皇宮,皇爺爺已經(jīng)答應,礦上的這些匠人,就在西京府審訊,你在此稍候,不日就會有消息傳來。”
蔡鑫被關(guān)了一天一夜,心頭火起,就算是金枝玉葉又如何,隨便羈押朝廷官員,如此目無法紀,還能得到皇上的重用,豈是大寧之幸?
“據(jù)《大寧律》:‘凡羈押命官無駕帖者,流三千里’。凡以賄賂、脅迫、暴力等手段干涉刑獄、拖延判案者,宗室、勛貴犯者,奏請削爵,徒三年?!?/p>
蔡鑫不愧是刑律出身,大寧律背得滾瓜爛熟。
“郡主有陛下徇私,身為臣子不敢不從,但律法昭昭,他日回到京城,金鑾殿上,為臣也要問一問陛下,郡主今日能憑皇親身份壓下此事,他日若旁人效仿,綱紀崩壞,誰能為此擔責?”
沈寄風摸著鼻子,自從接手銀礦以來,她挨的罵能湊夠一籮筐,不過還是頭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當面罵。昨天沒看出來,這位蔡主簿還有些血性。
沈寄風給蔡鑫斟上一杯茶,“蔡大人,我向你賠罪啦,昨天的事對不起?!?/p>
蔡鑫把頭輕輕一轉(zhuǎn),并不理會。
沈寄風繞道另一邊,把茶送到蔡鑫面前。
“我的父王母妃,均死于前朝余孽之手,倘若仇人就在眼前,我難道會為了銀礦而置父母之仇不顧嗎?”
蔡鑫心頭一震,齊王出事的時候,他還是個秀才,入仕之后,偶然聽人提起,只說當時皇上震怒,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被牽連的,無辜的,菜市場門口的血落了一層又一層,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電光火石之際,蔡鑫猛然想到,所以,當年殺了那么多人,根本就沒找到真正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