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掛在汴京城墻上,把整座城都照得通紅。
戌時初,沈寄風一人一馬停在東華門外,最后一縷霞光打在她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光。
她利落地翻身下馬。
“下鑰!”守門的侍衛拖長聲調,銅鑰匙已舉到半空中。
沈寄風抬手,“等等!”
侍衛充耳不聞,仍繼續先前的動作,沈寄風從懷里摸出一塊碎銀子,朝侍衛的手腕打過去。
“哎呦。”侍衛受痛,啪嗒一聲,鑰匙掉在青石板上,侍衛彎腰的功夫,沈寄風跑到門口,亮起腰牌,從門縫擠了進去。
侍衛認出了沈寄風,“郡主,宮門下鑰就出不來了,有什么事您明日請早吧。”
沈寄風撿起地上的銀子,看都沒看侍衛一眼,朝著崇文殿奔去。
侍衛望著沈寄風的背影,還沒回過神來,東陽送上兩塊碎銀子,“天熱,兩位大哥買盞冰酒吃,權當沒看見。”
元昌帝剛批完折子,正喝著參茶歇一會,得知沈寄風在外求見,放下杯子道,“來得倒快。”
沈寄風跪下,磕頭,起身,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皇爺爺,孫女想向您求個旨意。”
元昌帝好似全然不知沈寄風的目的一般,“什么事兒值得你這個時辰過來?火急火燎的,越來越像你四叔。”
“皇爺爺。”沈寄風湊到元昌帝身旁,挽起他的胳膊,“那二十來個匠人,對銀礦至關重要,要是押到京城審問,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礦上,孫女等不起。”
“銀礦進展如何了?”這是元昌帝第一次關心開礦的進展。
沈寄風的小臉馬上垮下來,眉頭擠到了一塊,“到現在為止還沒挖到主礦脈,按照先前的計劃,晝夜不歇,挖掘一個月,能挖到先前找到礦石的地方,但那處是不是主礦脈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挖掘的方向根據地質的走向隨時調整,只有礦師匠人才能擔此重任,沒了他們,再多的礦工也都成了無頭蒼蠅,根本沒有用。”
沈寄風從荷包里拿出那顆小銀珠,呈給元昌帝。
“皇爺爺,您看,這便是礦脈師找到的礦石煉的,只有這么大點的石頭。”沈寄風用拳頭比畫大小,讓元昌帝看得更直觀。
元昌帝接過銀珠,把玩在手中,小小的銀珠在燭火下,閃著油潤的光澤。
“七黑八灰九轉青,九五成時色還清。皇爺爺,這是九層的白銀,比咱們大寧所有銀礦的成色都要好。”
“皇爺爺。”沈寄風搖著元昌帝的胳膊,“孫女一定能在八月初九煉出銀,前提是沒人干擾礦上的進度。”
“皇爺爺。”沈寄風拉著長音,“您就幫幫我吧。”
元昌帝抬眼看向沈寄風,目光里有祖父的慈愛,又帶著帝王的審視,還有幾分沈寄風看不懂的情緒。
“你想要皇爺爺怎么幫你?”
“請皇爺爺下一道旨意,讓刑部派人去西京審案,每日審問的匠人數量不能耽誤礦上的挖掘進度。”
“胡鬧。”元昌帝輕斥道:“刑部辦案不是過家家,前朝余孽的謀逆大案,怎么能由著你的性子來?”
“前朝。。。前朝余孽?”沈寄風身子微微晃動,像是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在暑氣彌漫的大殿里,感到了陣陣寒意。
齊王夫婦和她的親生父親沈熙就死于前朝余孽之手。
元昌帝口中的前朝余孽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一個擁護前朝皇室的秘密組織-青龍。
這個組織非常神秘,齊王出事以后,元昌帝派人查了很久,他們銷聲匿跡,就像滴水入海一般,再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就連元昌帝本人也以為,他們就此淹沒,沒想到,十年后的現在,他們再次出現,意圖興風作浪。
每年的盂蘭盆會,元昌帝都會率領百官去相國寺祈福。今年和往年一樣,準備和護衛的工作都交給了楚王趙锏。
趙锏從五月二十五接下旨意開始,幾乎住在了相國寺,增加崗哨,清洗大殿,搭建祭臺,忙得腳不沾地。
他在相國寺日理萬機,沒想到,有人在相國寺西側的莊子里,豢養死士。炸藥,刀劍,火油,應有盡有。
“若不是相國寺的佃農發現莊子出入的人鬼鬼祟祟,向京兆府報案,還不知道要釀成什么樣的大禍。”
“皇爺爺,抓到殺害我父王和母妃的兇手了嗎?”
元昌帝無意向沈寄風隱瞞案件進展。
“就是因為只抓到幾個小嘍啰,所以才要把所有涉案人員按住,莊子里發現了巢縣出產的鐵料,礦工加上管事200多口,現在還在刑部大牢里關著,事關你父王,朕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元昌帝再無先前的和顏悅色,喪子之痛是他最大的死穴。
“你二叔因為此事,被朕杖責二十,現在還在家躺著,銀礦那二十幾個匠人,在銀礦一天,變數就多一分,讓他們留在西京,無異于放虎歸山。”
“皇爺爺,我也希望盡快把青龍一網打盡,可是銀礦的匠人我都仔細查閱過戶籍,他們都是大寧的子民,有父母妻兒,像張老憨,他是淮陽人,小孫女才三歲,祖上三代全是礦脈師,他們不會是前朝余孽。”
元昌帝冷笑一聲,“晏如,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些匠人里有他們的人,你的銀礦還安全嗎?”
沈寄風對自己的查證很有信心,但她知道沒用,元昌帝不會信。
“皇爺爺,孫女沒想包庇袒護他們,只是希望您能顧念我立下的軍令狀,讓刑部去西京查實,不要耽誤開礦的進度。”
元昌帝目光微閃,片刻后,緩緩道:“一切按大寧律算,沒有另設公堂的先例。”
沈寄風腦中嗡然作響,肚子咕咕叫起來,想起這些日子為了銀礦東奔西走,心里的委屈翻涌上來,“既然皇爺爺如此不講情面,那就直接賜死孫女吧,早死早投胎,反正我完不成任務也是要死的,還不如趁現在,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去礦上吃沙子,遭罪!”
沈寄風說完,一把扯下綁門簾的帶子,要在大殿里上吊。林平安緊緊抓住沈寄風的胳膊,阻攔她的動作。
元昌帝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不怒不喜,倒像是在看戲。
這時一個小太監走進來,欲言又止,元昌帝讓他說話。
小太監躊躇片刻道:“郡主把刑部主簿五花大綁押在了礦上。”
“簡直胡鬧!”元昌帝扔了手里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