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清越靈動的“小娃娃，這里是哪？”

如同甘霖，瞬間澆熄了李維因劇痛和天地威壓而緊繃的神經。

他仰望著高臺上那已然“活”過來的身影，

金甲燦然，目光如電，雉雞翎隨風微顫，渾身散發著鮮活、強大又帶著一絲初臨世間好奇的生命氣息。

是他！真的是他！齊天大圣孫悟空！

積蓄已久的情緒如同被鑿開堤壩的洪流，再也無法抑制。

李維，這個剛剛硬撼天地意志、身負十二符咒之力的男人，

此刻像個終于找到家長訴苦的孩子，

所有的堅強、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擔憂，

都在見到偶像安然無恙的瞬間，化作了鋪天蓋地的委屈。

“嗚……哇！”

一聲毫無形象的大哭猛地爆發出來。

豆大的淚珠混著臉上的血污和汗水滾滾而落，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想爬起來，

卻又因傷勢和激動脫力，狼狽地撲倒在雕像基座前。

“大圣！大圣啊！真的是大圣！嗚嗚嗚……”

李維哭得撕心裂肺，手指緊緊摳著冰冷的金屬臺面，仿佛要抓住唯一的依靠，

“他們欺負我！他們不想讓你回來！他們……他們用那么大的光打你！還想把你變回去！嗚嗚嗚……他們欺負人！”

他語無倫次，翻來覆去就是“欺負我”和“不讓大圣回來”，

之前精心準備的說辭、那些關于《西游記》書籍的擔憂，

關于身份認知的鋪墊，全都被這洶涌的委屈沖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在巨大壓力和付出后，終于見到心中至高偶像，并本能地向其尋求庇護和認可的孩子。

高臺上，齊天大圣孫悟空金色的眼眸微微睜大了一些。

他看著腳下這個哭得毫無形象、渾身傷痕卻滿眼都是對自己的孺慕和依賴的小娃娃。

那哭聲里的委屈是如此真切，那眼神里的真誠和信賴，如同最純凈的水晶，毫無保留地投射過來。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大圣心中升起，

桀驁不馴的性格，似乎被這純粹的、孩子般的依賴輕輕觸動了一下。

他仿佛不再是那個孤身戰天的齊天大圣，而是成為了這個小娃娃心中最堅實的靠山。

“嘖，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大圣的聲音依舊帶著天然的傲氣，但那份靈動里，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他伸出毛茸茸的手，輕輕撓了撓臉頰，隨即，右手拇指飛快地在其余四指關節上掐動了幾下。

霎時間，一股玄奧的波動擴散開來。

李維只覺周圍的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無數畫面和信息如同流光般在大圣那雙熔金般的眼眸中飛速閃過，

熔爐的咆哮、符咒的嵌入、天地光束的降臨、黑影兵團的湮滅、李維奮不顧身的阻擋、那聲源自生命本能的“呔！”……

以及李維在準備階段，對著那堆《西游記》書籍時流露出的深深憂慮。

一切前因后果，了然于心。

大圣放下手，看向李維的眼神更加復雜。

有對天地阻撓的不屑，有對李維所做一切的驚訝，還有……對那份擔憂的了然。他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娃娃，”大圣的聲音帶著點調侃，

“心思倒挺多。怕俺老孫知道自己是個‘假’的，又知道那勞什子緊箍咒、五指山，會惱羞成怒，砸了你這小窩？”

李維的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抬頭，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瞪得溜圓：

“大…大圣，你…你都知道了？”

“哼，區區小道，掐指一算罷了。”

大圣一甩頭，鳳翅紫金冠上的雉雞翎劃出瀟灑的弧線，那份傲然仿佛渾然天成。

他直接從高臺上輕盈躍下，穩穩落在李維面前，金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做的很好。很不錯！”大圣看著李維的眼睛，語氣認真了幾分，

“為了俺老孫，敢跟天叫板，這份心意，俺老孫記下了！”

他拍了拍李維的肩膀，雖然李維還趴在地上，這動作顯得有些滑稽，但氣勢十足，

大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匹的豪氣：

“誰敢欺負你，管他是天是地，俺老孫定不饒他！”

這句話如同定海神針，瞬間撫平了李維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惶恐。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破涕為笑，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讓俺老孫看看，你給俺準備了啥功課？”

大圣目光一轉，落在了不遠處那個堆滿了書籍、錄像帶、光盤的金屬書架上。

他邁著輕快的猴步走了過去。

李維連忙掙扎著在馬符咒力量下恢復了一些力氣，跟了上去，內心還在嘀咕：

“大圣認得這些字不？畢竟隔了這么多年……”

大圣走到書架前，隨手拿起一本精裝版的《西游記原著》，翻開來。

那印刷精美的文字映入眼簾。

他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金色的眼睛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

“這…這上面寫的什么鳥語！”

大圣的聲音帶著點惱羞成怒，

“彎彎繞繞，缺胳膊少腿的！比俺老孫當年在三星洞那兒學的還難認！”

李維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趕緊繃住臉。

果然，時代的變遷，文字的演化，即使是大圣，剛“出生”也得抓瞎。

大圣瞥了一眼強忍笑意的李維，覺得面子上有點掛不住。

“咳！”他干咳一聲，把書丟回書架，

“小娃娃，你這準備的…不夠貼心啊！”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飛快地掃過旁邊的插畫圖集、錄像帶封面上那熟悉的劇照形象。

傲氣歸傲氣，大圣的聰慧和適應力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絕不承認自己看不懂！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成了李維此生最幸福的煎熬。

只見大圣盤腿坐在地上，身邊堆滿了書籍、畫冊。

他一手拿著《西游記原著》，對照著旁邊的插畫圖集，

另一只手則笨拙地學著李維的操作，試圖擺弄那臺連接著電視的錄像機。

時不時還抓起一本《86版分鏡頭腳本》，對著上面的劇照和文字描述猛看。

“這鐵盒子…嗯…按這個紅疙瘩？”

大圣學著李維的樣子按下播放鍵，電視屏幕上終于出現了那熟悉的、屬于“自己”的影像——水簾洞稱王、龍宮奪寶、大鬧天宮……

李維則像個最忠實的跟屁蟲，坐在離大圣不遠的地方，雙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大圣的側臉。

看著大圣時而蹙眉思索，時而恍然大悟，時而對著插畫上的動作比劃兩下，

李維的臉上就忍不住綻開癡迷的笑容，時不時還發出“嘿嘿”、“嘻嘻”的傻笑聲。

李維不相信有誰見到齊天大圣會很鎮定。他這種才是正常反應好不好？

“這小娃娃…”大圣被李維那毫不掩飾的“花癡”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感覺猴毛都要豎起來了，

“怕不是被那白光打壞了腦子？怎么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他撓撓頭，決定專心對付眼前這些“功課”。

隨著時間推移，憑借超凡的智慧和強大的學習能力，結合插畫、影像和部分能猜出意思的文字，大圣終于拼湊出了完整的脈絡。

他看到了“自己”的誕生石頭里蹦出來，看到了神通廣大、無法無天，看到了被招安、被戲弄，弼馬溫！，

看到了大鬧天宮的輝煌，也看到了…

那該死的緊箍咒！

那該死的五指山！

那漫長的五百年！

還有后面跟著個嘮嘮叨叨的和尚去取什么破經！

砰！

大圣猛地站了起來！

一股狂暴、憤怒、不甘、憋屈到極點的恐怖氣勢如同實質的風暴，轟然爆發！

整個空間劇烈震蕩！

熔爐的余燼被吹得漫天飛舞！

李維即使身負十二符咒之力，也被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滔天怒火沖擊得氣血翻騰，噔噔噔連退數步，臉上駭然失色！

這才是真正的齊天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