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谷場的銅鑼余音還在山谷里回蕩，高傳武收起摁好紅手印的名冊，目光掃過最終留下的八個孩子。“明早卯時在此集合，只需帶一件換洗衣物。“他的目光在石頭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周藏岳，你年紀最小卻最為沉穩，路上多照應同伴。“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到了宗門少說話，有財不外露，記住沒？“

石頭心里一緊，連忙點頭。

回家的腳步輕快得像是踩在云上。二柱子一路念叨著要給妹妹熬最稠的小米粥；狗蛋盤算著到了宗門能不能換兩斤肉干；只有石頭默默攥著拳頭，胸口那股暖意越發滾燙。

窩棚里的油燈亮到后半夜。娘把攢了半年的布票全拿出來，給石頭縫補舊衣。丫丫趴在炕邊，小手攥著石頭的衣角：“哥哥，你啥時候回來？我給你留野棗。“

“等丫丫長到能爬樹了，哥哥就回來。“石頭把那塊磨得溜光的卵石塞給妹妹。

第二天天沒亮，石頭就被灶房的動靜吵醒。娘正往陶罐里臥野雞蛋，是李婆婆偷偷塞給她的。趕到曬谷場時，八個孩子都到齊了。高傳武帶著兩名藍袍弟子，趕著輛老舊馬車候在路邊。那兩名弟子腰間佩劍，神情肅穆。

馬車晃晃悠悠走了三天，在一處山坳歇腳時，高傳武指著來接車的藍袍道士說：“這是張一山師兄，接下來的路咱們一起護送你們進山。“

那道士看著十**歲，面容清瘦，眼睛亮得像山泉水。

“張師兄可是咱們宗門的好手，尤其'炎彈術'練得出神入化。“高傳武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幾人都是七玄門弟子，說話間透著同門之誼。

接下來的路更難走了。高傳武親自趕車，馬車在蜿蜒的山路上顛簸。張仙師坐在孩子們中間，每天給他們講宗門的事。“血狼幫的人兇得像狼，搶糧、擄人、燒房子。“他說著抬手結印，掌心騰起團拳頭大的火球，“這'炎彈術'能對付野獸，到了宗門你們也能學。“

第五天午后，馬車駛入一片望不到頭的翠竹林。竹子粗得像碗口，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陽光只能從縫隙中透下些許光亮，空氣中彌漫著竹葉腐爛的腥氣。

“這翠竹林離山門還有大半日路程，也是最后一道險關。“高傳武沉聲道。兩名藍袍弟子也警覺地按住了腰間佩劍，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四周。

竹林越走越密，光線愈發昏暗。突然，“咻咻“的破空聲炸響！無數支黑箭從竹林深處射出，如同暴雨般傾瀉而至！

“敵襲！快趴下！“高傳武猛地甩響馬鞭，同時朝車廂內大吼。兩名藍袍弟子瞬間拔劍出鞘，劍光閃爍間已格開數支來箭。

張仙師雙手飛快結印，一道淡青色的光罩“嘭“地罩住馬車。“是血狼幫的箭！“他怒喝著甩出火球，橘紅色的火焰飛進竹林，傳來幾聲慘叫和燃燒聲。

箭矢越來越密，還夾雜著巨石砸來的悶響。高傳武駕著馬車拼命前沖，轅馬嘶鳴著狂奔。突然“砰“的一聲巨響，馬車后輪被一支特制的巨箭射穿，車軸“咔嚓“斷成兩截。馬車瞬間側翻，孩子們豆子似的滾作一團。

“快出來！“高傳武一腳踹開變形的車門，手中指訣變幻，一柄飛劍應聲而出，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兩名藍袍弟子立即結陣，劍光交織成網，護住車廂兩側。

就在第一波箭雨稍歇的間隙，更可怕的第二波攻擊接踵而至。這一次，不再是單一的箭矢，而是火炮與破法弩箭的混合打擊！

“轟！轟！轟！“

三聲震耳欲聾的炮響撕裂竹林間的寂靜，黑鐵火炮拖著刺鼻的硝煙，劃出致命的弧線，狠狠砸向馬車周圍。爆炸的火光瞬間吞噬了大片竹林，灼熱的氣浪將竹子攔腰炸斷，碎裂的竹片如同利刃般四處飛濺。

幾乎在同一時間，特制的破法弩箭如同毒蛇般從四面八方射來。這些弩箭比普通箭矢粗長一倍有余，箭鏃上刻滿了詭異的符文，在爆炸的火光中閃爍著不祥的幽光。它們專門針對修行者的護體法術，能夠輕易穿透靈力護罩。“小心！是破法弩！“張仙師驚呼道，但為時已晚。幾支巨弩箭以驚人的速度穿透光罩，直取張仙師胸口！

“噗嗤“一聲悶響，箭矢透胸而過。張仙師的身體猛地一震，掌中凝聚的炎彈術驟然熄滅。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胸口的箭矢，鮮血迅速染紅了青袍。

“張師兄！“高傳武目眥欲裂，飛劍如流星般射向弩箭來處。

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轟“的一聲巨響，一枚黑鐵火炮從竹林中飛出，帶著刺鼻的硝煙味，精準地砸在張仙師身旁！爆炸的火光瞬間吞噬了他的身影，青色光罩如琉璃般破碎。

兩名躲閃不及的孩子當場殞命，另外三名孩子驚叫著作鳥獸散，朝著不同方向狂奔逃命。

幾乎在同一時刻，又一輪巨弩破空而來。一名藍袍弟子毫不猶豫地挺身擋在逃亡的孩子們身前，弩箭貫穿他的胸膛，帶出一蓬血雨。他踉蹌一步，口中噴出鮮血，重重倒地。

另一名弟子怒喝一聲，飛劍化作一道長虹直取敵首，卻被數支特制弩箭同時擊中。劍光潰散，他的身體也被射成篩子，緩緩倒下。

轉瞬之間，兩位藍袍弟子與張仙師相繼殞命！

“仙師！“石頭淚水奪眶而出，卻被高傳武死死拽著往前跑。“別回頭！活下去才能報仇！“

他們在竹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高傳武的腳步越來越沉。剛沖出半里地，身后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刀疤臉帶著五六個匪徒追了上來，手中的鬼頭刀閃著寒光。

高傳武猛地停下腳步，將三個孩子往竹海深處推：“往那邊跑，順著陽光的方向，別回頭！“他握緊飛劍，轉身迎向追兵，“我給你們斷后！“

刀疤臉獰笑著揮刀迎上，兵刃相交，火星四濺。高傳武肩部早已受傷，動作慢了半分，鬼頭刀劃開他的手臂，鮮血頓時涌出。

石頭瑟縮在巨石之后，眼睜睜看著高傳武獨戰群匪。只見一根長矛從刁鉆的角度刺出，狠狠貫穿了他的大腿。高傳武身形一晃，單膝跪倒在地，卻仍以長劍死死拄著地面，硬撐著不肯倒下。

刀疤臉獰笑著上前，一腳踩在石頭背上，鬼頭刀高高舉起：“七玄門的走狗，去死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清脆的玉佩撞擊聲自竹林深處傳來。但見七名身著八卦道袍的弟子魚貫而出，簇擁著一位少女緩步走來。那少女眉眼如畫，腰間的環佩隨著步伐叮咚作響，正是上官靜媛。“

少當家好大的威風。“她的聲音清冷如玉，目光掃過滿地狼藉，“血狼幫與八卦宗合作，是為了制衡七玄門，不是讓你們濫殺無辜。“

刀疤臉見是上官靜媛，臉色變了變，訕訕笑道：“原來是上官師妹，這些都是七玄門的余孽……“

“余孽？“上官靜媛挑眉，“他們不過是些孩子。“她走到高傳武尸體旁，聲音冷了幾分，“連孩子都不放過？“

刀疤臉臉色青白交錯，惡狠狠地瞪了巨石方向一眼，終究沒敢發作：“既然師妹開口，今天就賣你個面子！“

待血狼幫的人消失在竹林深處，石頭才從巨石后走出。他望著滿地鮮血，摸了心口的暖意。高傳武、張仙師和兩位藍袍弟子的面容在眼前閃過，他們的鮮血仿佛在腳下匯成一條路，直通遠方的山門。

這一刻，他真切地明白：仙長也會隕落，修行之路從來都不是坦途。

“走吧。“石頭拉起二柱子和狗蛋，“我們去七玄門。“

風穿過竹林，帶著血腥氣，三個孩子的身影在山路上緩緩前行，如同三顆頑強的種子，注定要在這片染血的土地上扎根生長。山門就在前方，而屬于他們的修行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