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后次月的清晨,薄霧像輕紗般籠罩著山巒,周藏岳踩著露水跟著二長老走向新宗門。青石山道蜿蜒向上,兩側(cè)新栽的松柏間距規(guī)整,樹干纏著半尺寬的草繩,繩結(jié)打得緊實,末端系著紅布條在風中輕擺。露水珠順著松針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濕痕,積成連片的水洼,將山門的倒影揉得支離破碎。
這座重建的山門用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高逾十丈的門楣上,“七玄圣境“ 四個金字嵌著細小靈石,朝陽穿過薄霧灑在上面,流轉(zhuǎn)著金紅交錯的光暈,隨日光升高緩緩變幻。兩側(cè)丈高的石麒麟獨角斜指蒼穹,鱗甲上的鑿痕還帶著新茬,陽光照在上面泛著冷硬的光澤。麒麟眼眶里的夜明珠在晨光中泛著乳白光澤,將墨玉雕刻的瞳孔映得栩栩如生,底座云紋縫隙里殘留的鑿石碎屑混著晨露,泛著清冷的光。
穿過山門,白玉廣場豁然開朗。青石板拼接的地面刻著繁復的聚靈陣紋,凹槽里填著碾碎的靈石,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光芒。踩上去能感覺到細微的靈氣順著腳心竄動,像無數(shù)只螞蟻爬過皮膚,酥麻中帶著暖意。十二根盤龍石柱環(huán)繞廣場,每根高約五丈,柱身金龍的鱗片邊緣打磨得圓潤,龍首銜著的火珠石雕泛著橙紅光澤,陽光穿過龍睛的空洞,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廣場盡頭的聚靈殿比舊殿宏偉三倍,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流光,飛檐下的青銅風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九十九級漢白玉臺階打磨得能照見人影,扶手的纏枝蓮紋里還殘留著拋光的蠟屑,指尖劃過能感覺到細微的阻力。每隔三級臺階的石雕香爐中,線香燃出的青煙直直升起,在殿前凝成一團白霧,隨微風緩緩飄散。
“龍玄上人說,這才配得上七玄門的氣派。“ 五長老撫著新?lián)Q的紫袍袖口,語氣里帶著得意。他身后跟著的李二柱穿著青色弟子服,腰間雙魚玉佩隨著步伐輕響。
二長老往嘴里猛灌了口酒,酒液順著花白的胡須滴落,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痕跡:“勞民傷財。“ 他瞥了眼廣場上排隊的少年,大多面黃肌瘦,衣衫打著補丁,“去年還得三靈根才能入門,今年倒好,大災(zāi)開恩說有靈根就收,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周藏岳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廣場中央的高臺上。高臺用漢白玉砌成,鋪著紅色錦緞,邊緣的流蘇被風吹得輕輕擺動。龍玄上人正坐在雕花座椅上,月白道袍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爍爍,袖口繡著流云紋,隨動作輕輕晃動。這位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的宗門首領(lǐng),發(fā)梢卻綴著幾縷銀絲,像落了霜的枯草,與俊朗面容形成刺目的對比,更添幾分威嚴與滄桑。他指尖轉(zhuǎn)著盤龍玉佩,色澤溫潤的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淡淡光暈,眼神淡漠地掃過測靈隊伍,每當目光掠過,排隊的少年們都會下意識屏住呼吸,廣場的喧鬧聲也會低幾分。
周藏岳忽然想起大戰(zhàn)時的情景。聽說龍玄上人獨自站在內(nèi)院,面對蜂擁而上的匪徒,神情未變。指尖靈氣微動間,沖在最前的三人便眉心飆血,無聲倒地,鮮血順著鼻梁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朵朵血花。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上山的三千匪徒已折損近三成,有的頭顱滾落在地,脖頸處的血柱噴起丈高,染紅了門前石階;有的僵在原地,眉心血洞滲出的鮮血順著臉頰滑落,在地上匯成蜿蜒細流,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此刻看著高臺上神情平靜的龍玄上人,他仍能感覺到后背泛起的寒意,仿佛那股血腥味又縈繞在鼻尖。
“測靈石已準備!“ 柳布俠的聲音打破了廣場的寂靜,他穿著青色道袍,手持拂塵,指了指不遠處的測靈石。那測靈石高寬各一丈,高三丈,通體瑩白,表面光滑如鏡,顯然是新打造的,底座雕刻著復雜的陣法圖案。“今年宗門廣開恩路,凡測出靈根者皆可留下!“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幾分刻意的溫和,傳遍廣場每個角落,“因遭逢大災(zāi),百姓流離失所,宗門放寬入門條件,往年需三靈根方可入門,今年只要測出靈根,無論資質(zhì)高低,皆可留下成為外門弟子!“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少年少女們推搡著排起隊伍,個個伸長脖子望著測靈石,臉上寫滿期待,手心都攥出了汗。有的互相打氣,有的默默祈禱,還有的緊張得臉色發(fā)白,雙腿打顫。
“先測老弟子,再測新弟子!“ 柳布俠高聲宣布,示意老弟子先上前。
輪到周藏岳時,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測靈石前,將手掌輕輕按了上去。靈石先是亮起微弱的五彩光芒,赤、黃、青、白、黑五色交織,像打翻的顏料盤在石面上緩緩流動,隨即迅速黯淡下去 , 比初次測靈時亮了幾分,光芒卻依舊虛浮,仿佛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柳布俠皺了皺眉,拿起毛筆在名冊上記下:“周藏岳,五靈根,資質(zhì)下等。“
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有人小聲議論:“五靈根也來湊熱鬧,真是浪費時間。““ 聽說他還是雜役弟子,難怪資質(zhì)這么差,五靈根就是廢物根,再練也成不了氣候。“ 周藏岳充耳不聞,收回手轉(zhuǎn)身走到一旁等候,指尖還殘留著靈石冰涼的觸感,心里卻異常平靜,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進步了,起碼不會滅了。
李二柱上前時,昂首挺胸地走到靈石前,將手掌重重按上,仿佛要證明自己的實力。靈石瞬間爆發(fā)出耀眼的金紅兩色光芒,幾乎要刺痛人眼,光芒凝聚成實質(zhì)般的光柱直沖云霄,將周圍的人都映照得滿臉通紅,連遠處的云層都染上了淡淡的金紅色。“李二柱,雙靈根!金靈根與火靈根,資質(zhì)上等!“ 柳布俠高聲宣布,聲音里帶著激動,連手都有些顫抖。龍玄上人在高臺上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贊許的笑意,五長老更是滿臉紅光,仿佛自己得了天大的榮耀。李二柱得意地揚起頭,朝周藏岳比了個大拇指,臉上寫滿驕傲,接受著周圍人的羨慕目光和贊嘆聲,胸膛挺得更高了。
韓立隨后上前,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手按在靈石上,手指微微顫抖。靈石泛起淡青色光芒,雖不如李二柱耀眼,卻穩(wěn)定持久,像一汪平靜的湖水在石面上緩緩蕩漾開漣漪。“韓立,單靈根,木靈根,中等資質(zhì)。“ 柳布俠記錄時多看了他兩眼,在名冊上畫了個圈做標記,顯然比較看好他。韓立松了口氣,擦了擦手心的汗,走到周藏岳身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好沒丟人,總算不是最差的。“
測靈持續(xù)了一個時辰,最終有七十名少年少女測出靈根,加上原有弟子,勉強湊夠了一百人的名額。那些沒測出靈根的少年少女,有的當場哭了起來,有的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離開,背影蕭索,讓人看了心酸。測靈結(jié)束后,龍玄上人站起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廣場,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每個人的心底響起:“凡入選弟子,當知今日機會來之不易。七玄門遭逢大難,戰(zhàn)死和逃亡者不計其數(shù),山門殘破,弟子凋零,如今重建宗門,需諸位同心協(xié)力,重現(xiàn)榮光。“ 他指尖的盤龍玉佩閃過金光,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弧線。
人群沸騰起來,弟子們交頭接耳,臉上寫滿期待,議論聲嗡嗡作響,像一群興奮的蜜蜂。周藏岳卻望著新宗門的飛檐出神,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注視著廣場上的每個人。他忽然想起上官靜媛常說的話:“看起來越華麗的地方,藏著的秘密往往越骯臟。“ 真的像她說的那樣,這宏偉的宗門建筑,不過是用鮮血和白骨堆砌而成的嗎?
回丹房時,天邊已染上暮色。微風從窗縫鉆進來,帶著山間的涼意,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水珠,落在藥草上,打濕了葉片。二長老還在爐邊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口水順著嘴角流下,滴在灰布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酒葫蘆歪在一邊,里面的酒灑了一地,在青磚地上形成蜿蜒的小溪,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藥草香和淡淡的炭火味,顯得有些雜亂卻又溫馨。
周藏岳輕手輕腳地收拾好東西,將藥簍放回墻角,里面的側(cè)柏葉散發(fā)著清苦的香氣。他從懷里掏出個玉瓶, 這是李二柱白天塞給他的聚氣丹,說是五長老額外賞賜的,讓他補補資質(zhì)的不足。玉瓶冰涼,雕刻著簡單的云紋,觸手光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拔開塞子倒出一粒,丹藥呈琥珀色,圓潤飽滿,散發(fā)著濃郁的靈氣,湊近能感覺到溫熱的氣流撲面而來,帶著幾分霸道的氣息。
他仰頭服下丹藥,丹藥入口即化,一股燥熱的靈氣瞬間涌入丹田,像一團火在體內(nèi)燃燒,比他自己煉制的淬體丹霸道得多。靈氣順著經(jīng)脈瘋狂竄動,帶來陣陣刺痛,仿佛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同時扎刺,經(jīng)脈都快要被撐爆了。他趕緊運轉(zhuǎn)功法引導靈氣,可這股靈氣太過暴烈,根本不聽使喚,在體內(nèi)橫沖直撞。
“你在干什么?“ 二長老站在眼前,眼神銳利如鷹,剛才的醉意一掃而空,仿佛從未睡過。他一把拽著周藏岳的耳朵,將他拖到爐邊。“誰讓你嗑這種丹藥的?“ 二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須都翹了起來,從墻角拿起竹板就往他背上抽,“啪“ 的一聲脆響,疼得周藏岳齜牙咧嘴,“這種催熟的丹藥傷根基!里面的燥氣會燒壞你的經(jīng)脈,你是不是嫌命太長了?“
竹板一下下落在背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后背很快就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火燒一樣。周藏岳咬緊牙關(guān),卻不敢反駁,只能硬生生挨著,汗水浸濕了衣衫。二長老敲了十幾下才停手,喘著粗氣坐在蒲團上,拿起酒葫蘆猛灌幾口,酒液順著嘴角流到脖子里,打濕了衣襟:“以后不準碰聚氣丹!聽到?jīng)]有?“ 他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眼神里卻藏著一絲擔憂,卻沒解釋為什么聚氣丹傷根基。周藏岳想問,卻被他一眼瞪了回去,只能點頭應(yīng)是,捂著后背疼得說不出話。
這是師父第一責罰。過了許久他緩過神來,似乎有所頓悟:法術(shù)等級有高低,修煉起來耗時費力,需要不斷打磨熟練度才能提升;可符箓卻能批量制作,只要有足夠的符紙、朱砂和靈氣,就能畫出無數(shù)符箓,即使法術(shù)等級不高,也能靠數(shù)量取勝,用一張張符箓堆出強大的戰(zhàn)力。
這個想法讓他興奮不已,當即決定停止服用聚氣丹,把所有資源都用來研究符箓。他拿出師父給的《符箓通鑒》,封面是藍色的布面,已經(jīng)有些褪色,邊角磨損,里面記載著各種基礎(chǔ)符箓的畫法和原理,圖文并茂,還有詳細的步驟解析。對照著上面的圖譜,他日復一日練習畫符,指尖凝聚靈氣,在黃紙上勾勒符文。一開始總是畫錯,要么靈氣注入不均導致符紙自燃,燒成灰燼,要么符文線條斷裂,毫無反應(yīng),浪費了一摞又一摞符紙,指尖也因為長時間凝聚靈氣而酸痛發(fā)麻,吃飯時都握不住筷子,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但他毫不氣餒,一遍遍練習,總結(jié)經(jīng)驗,慢慢掌握了靈氣注入的技巧和符文的比例,畫符的成功率越來越高。后來甚至開始用自己煉制的丹藥偷偷去和其他弟子換材料,用清靈散換符紙,用淬體丹換朱砂,日子過得雖然清貧,卻充實而快樂。
不知從哪天起,周藏岳開始在他藥田的隱蔽處鑿出的小山洞偷偷修煉。山洞巖壁沁著夜露的濕氣,石縫間蟲鳴窸窣,月光從側(cè)隙漏下幾縷銀絲。膝頭攤開那本從李二柱處借來的《三轉(zhuǎn)萬象歸墟引》,據(jù)說這是七玄門的基礎(chǔ)功法,封面已經(jīng)泛黃,邊角卷起,露出里面的紙頁,上面記載著炎彈術(shù)、御劍術(shù)、土靈盾三種法術(shù)的修煉方法,字跡是手抄的,帶著淡淡的墨香,還有人在旁邊做了批注,解釋晦澀的語句。他不敢在丹房練,怕被二長老發(fā)現(xiàn),只能半夜去藥田后院的山洞,借著月光打坐。
山洞里很安靜,只有蟲鳴聲和自己的呼吸聲。他盤膝坐在干草堆上,運轉(zhuǎn)功法,靈氣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轉(zhuǎn),按照功法記載的路線運行,從丹田到涌泉,再到百會,每一次循環(huán)仿佛都能讓丹田多一絲靈氣。
這個月來,他每天深夜去山秘密基地的次數(shù)少了,白天在丹房處理藥材時也會下意識地運轉(zhuǎn)功法,靈氣在不知不覺中積累。他會在碾藥時隨著石碾的轉(zhuǎn)動調(diào)整呼吸,在煉丹時借著爐火的溫度引導靈氣流轉(zhuǎn),將修行融入日常的每個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