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陷阱,藏在一處視覺死角,利用山壁的結構和風向,將一種野獸發情期才會散發的特殊氣味,精準地送到一個極小的范圍里。任何追蹤者,只要被這股氣味吸引,想繞到上風口探查,就必然會踩中那個被枯草和浮土完美覆蓋的機關。
那個窺伺了數日的黑影,終于犯錯了。
“阿九。”
林阿九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林中。
蘇鳳朵走到蘇老夫人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祖母,回窩棚去。這里風大。”
她把哭泣的老人交給一個婦女,自己也朝著陷阱的方向走去。
等她到的時候,林阿九已經站在一個深坑邊上。
坑底,一個穿著破爛皮甲的男人正躺在那里,他的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摔斷了。男人很警惕,即便斷了腿,手里還攥著一把匕首。
他不是流民。
他身上的皮甲,是官兵制式的,只是被磨損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他的臉上,手上,布滿了傷痕,新舊交疊。
林阿九看著蘇鳳嬈,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潰兵。
蘇鳳嬈走近坑邊,低頭看著下面的人。
那人也抬起頭,看到蘇鳳嬈那張毀容的臉,身體僵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蘇鳳嬈問。
男人不回答,只是用匕首對著他們,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威脅。
“從哪兒來?”蘇鳳嬈又問。
男人依舊不語。
蘇鳳嬈不再廢話,她對林阿九說:“把他弄上來。”
林阿九拋下繩子,自己滑了下去。那男人還想反抗,被林阿九一記手刀砍在脖子上,徹底暈了過去。
人被拖上來后,蘇鳳嬈在他身上搜檢。
除了一把匕首,一個空水囊,還有幾塊硬得能砸死人的干糧之外,再無他物。
“弄醒他。”
一瓢冷水潑在男人臉上。
他悠悠轉醒,看到自己已經被綁了起來,臉上浮現出絕望。
“我什么都不會說的。”男人開口了,嗓子沙啞。
“是嗎?”蘇鳳嬈蹲下身,從懷里拿出一根鋼針,“我有很多辦法讓你開口。比如,從你的指甲縫里一根根扎進去,或者,挑斷你另一條腿的腳筋。”
男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你到底是誰?”蘇鳳嬈問了第三遍。
男人閉上眼睛,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黑風隘的兵?”蘇鳳嬈忽然開口。
男人緊閉的眼皮,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已經給出了答案。
“你逃出來的?”
男人猛地睜開眼,死死地盯著她。
蘇鳳嬈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黑風隘出事了?”
男人不說話。
“太子的人,和節度使的人,打起來了?”
潰兵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看著蘇鳳嬈,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恐。
“你……你怎么會知道?”
“回答我。”蘇鳳嬈沒有重復問題,她的耐心有限。
男人的心理防線被那句話擊得粉碎,后續的審問再無阻礙。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黑風隘的行動,太子李泓基慘敗。欽差被劫,九皇子的畫像丟失,這讓太子暴怒。他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節度使趙廣的頭上。趙廣為了自保,也為了掩蓋自己與太子私下勾結的罪證,開始在軍中進行瘋狂的清洗。
任何可能知道內情的人,任何與當時守關將領有牽連的人,都成了他屠刀下的亡魂。
軍心大亂。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許多士兵不堪忍受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帶著武器逃進了深山。他們從兵變成了匪。
“其中最大的一股,頭領是個獨眼龍,以前是百夫長。”潰兵的聲音帶著顫抖,“他心狠手辣,正在收攏其他散兵,想……想占山為王。”
蘇鳳嬈聽完,站起身。
她走到林阿九面前。
“附近有一股潰兵,三到四人。”
林阿九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這是你們小隊的第一場實戰。”蘇鳳嬈下達了命令,“也是你們的畢業考核。”
她停頓了一下,讓每個人都能聽清她接下來說的話。
“我要你帶隊,全殲目標,不留活口。”
林阿九點了下頭,轉身就走。他從那十個剛剛完成訓練的人里點了名,刺頭李四赫然在列。那群少年和青壯的臉上,交織著興奮與緊張。
他們即將用別人的血,來完成自己的蛻變。
蘇鳳嬈沒有去看他們離開的背影。她走到那個被綁著的潰兵面前,抽出了林阿九留下的那把短刀。
潰兵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你答應過……”
“我答應讓你開口,沒答應讓你活。”
刀光一閃,男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蘇鳳嬈將刀在潰兵的衣服上擦干凈,丟回坑邊。她需要這個人為黑風隘的混亂作證,但不需要一個活著的證人。
夜色深沉。
一個時辰后,林阿九帶著他的人回來了。
營地里的人都已睡下,只有蘇鳳嬈在火堆旁等著他們。
十一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李四的左臂上纏著布條,深色的血滲透了出來。另一個半大的少年,臉色蒼白得嚇人,走路的腿都在打晃。
他們成功了,但代價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任務完成。”林阿九的匯報一如既往的簡潔。
蘇鳳嬈站起來,從他們每一個人面前走過。她沒有一句安慰,也沒有一句表揚。
她在李四面前停下。
“你猶豫了。”
李四的身體一僵,嘴唇動了動。“他……他當時睡著了……”
“睡著的敵人,就不是敵人了?”蘇鳳嬈反問,“你的猶豫,給你換來了這條傷口。下一次,它會要了你的命。”
她又走到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面前。
“你發出了聲音。”
少年全身一顫,頭垂得更低。
“如果我躺在那里,你的聲音會讓我醒來。然后,你們所有人都會死。”
冰冷的話語,讓剛剛經歷過一場殺戮的眾人,感覺比山里的夜風還要刺骨。
蘇鳳嬈回到火堆旁,拿出一個小陶罐。她走到李四身邊,解開他手臂上簡陋的布條。傷口不深,但皮肉外翻。
她將陶罐里的藥粉灑在傷口上。
李四準備咬牙忍受劇痛,但預想中的刺痛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的感覺,疼痛在迅速消退。他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傷口,又看看蘇鳳嬈。
“記住今晚的恐懼,記住今晚的疼痛。”蘇鳳嬈為他重新包扎好傷口,“下一次,它會讓你出手更快,更準。”